黑暗,绝对的黑暗。
下落,他就像一颗石子那样,狠狠地坠落——
失重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能感到自己的躯壳,正在逐渐剥离。
周围忽然光明大作,如天火般熊熊燃烧着,赤色的雷霆贯穿他的灵魂!
千万种声音同时奏响雷鸣,汇聚成洞穿听觉的失声寂静。不可名状的光焰犹如日冕一般,为他点亮观察前方的路径。借着这点亮视界以内,一切事物和概念的毁灭之能,米尔丁看见了冰冷的宇宙——
天球体在缓慢运行,世界是圆形的,它们轨道交叠,按照古典的韵律画出纷繁交错的曲线。
他从这宇宙天球的外部,透过红热灼烫的窥孔,向内观察而去——
繁星点点镶嵌在漆黑色的天球表面,每一个都是和他所在之处相似的三维孔隙,透过这些天球体,不同颜色不同性质的光辉,正狰狞散发着,无数奇幻诡谲的恐怖能量!
而这些可怕的威能,正是由此干涉着内部球体的核心——
一颗被深海洋流包裹的地球。
他看见,由外向内,分别是拖着扁长环的棕黄土星、巨大红斑旋转的木星、小巧的橘红色火星、散发光明和热量的太阳、表面波光粼粼的金星、深灰色低调的水星、神秘晦暗的银色月亮。
七重星轨,七重天。这些球体孔隙,顺序排列,以地球为核心,充满秩序和隐秘地规律旋转着。行星彼此之间的能量,或是冲突,或是联合,又或者产生奇妙的反应。
就是在这样的险恶中,地球朝向他的那面,也在雷光的照耀下,展露原型——
海洋包裹的陆地昂起一座高高的石基,一棵无法言说的巨树扎根在那之上,开天辟地!树冠形成臂弯一般的屏障,避免水流进入它所庇护的空间。根系向下延伸遍布土壤大地,连接着九个不同方向。
根系所指之处,时而彼此重叠,又时而消散无影。
米尔丁继续向前,直到穿透地表,凝视深渊。
他看到,树根底部形成一个腐烂的黑暗空间。最深处的根系,在地底形成与地表如出一辙的冠盖,形成与之对应的空间。
然而不受星空照耀,地底王国死气沉沉,只剩埋葬亡者的深土、地狱的熔岩和冰寒的洞穴,以及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一切形体的虚无。
他还在坠落,失重的速度加快,层层升级,几乎要突破极限!
躯壳早已脱落,但还不够,灵魂也开始震颤着嘶鸣,仿佛破碎——
“不!!”
一片宏伟极光般的星云,这一刻降临。
米尔丁瞪大眼睛,这不是极光、也不是星云!
他宛如一粒尘埃,溅落进宇宙光瀑般的滚滚雷霆里,赤红色覆盖视野,形成压倒性眩目的白晕。他被更大的法则,吞没了。
宇宙天球和世界的概念,正在离他远去,飞速的,比光还快的!
都说雷霆落下之际,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在他的认知存在的最后一秒,时间在此刻暂停。
“轰隆隆!!”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电流在体内窜动的麻痹感,还尚未彻底消退。
米尔丁豁然张开眼睛——
然而,里面却并没有神采。
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便能轻易看出,此刻或许并非是男孩的灵魂在掌控着他的躯体。
而是另外一人。
又或者,并不是人。
只见烟气袅袅的石屋内,放置着羊皮纸的桌前,这名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睁着无意识的双眼,手腕迅速抖动,在第一个字符下方留下一串狂野粗放的字迹!
如尼文字母宛若鬼斧神工,一串串地,就这么轻松写意地,被无法看见的存在用鹅毛笔,在淡黄色崭新的羊皮纸上书写出来。
不到片刻。
墨水使用殆尽。
随着魔法的注入,羊皮纸上的字符一个接一个地,点亮起来!
直到通篇的字符,汇聚成一片血色的海洋,在纸面上诡异浮动着,时不时散发着细小的电流,原本漆黑的墨水也尽皆变红。
与此同时,赤红色的光芒大作,直把阴暗的石屋,照映得如同冬日的暖炉!
创始人瞪大了眼睛。
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还在不断抽搐、处于无意识状态的男孩。很显然,研究符咒多年的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血液为媒介的魔力,竟然在第一个远古字母安苏兹(Ansuz,形似“F”)的引导下,连通天地,引发异象——
在如尼文字母表中。
安苏兹意为“神”,象征着一切魔法的起源,和语言文字的力量。换句话说,也就是如尼文魔咒之所以存在的根源。
当男孩写下它的那一刻,根据语言文字和人类思想的契约,代表“神”和“魔法起源”的如尼文字母,就通过血液的献祭和连接,让他和宇宙对应的事物形成了“共鸣”。
那么,“共鸣”的结果如何?
答案是,男孩以极高的天赋,迎来了宇宙对这种“共鸣”最高层级的回应——
通灵。
在这场不期而至的“共鸣”里,作为符咒的被承受者,以及施法者的男孩,成为了魔法在这个世界展现奇迹的代理。
世界或宇宙,经由男孩之手,写下能为人世间带来智慧的预言。
而这一切放在其他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先不提绝大多数巫师丝毫不具备通灵的潜质,无论他们怎么折腾,都无法获得宇宙一丝一毫的回应。
就说那些曾经在历史上被尊称为“先知”的著名占卜者,也需要精心测算天时地利,准备强大的魔法材料和道具,经过冗长的前期魔法准备,才能成功通灵!
像米尔丁这样,仅凭一个歪歪扭扭的单字符咒,就成功通灵,还持续如此之久、预言篇幅如此之长的。
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在他能够轻易听懂,失传的原始如尼文时,戈德里克就有一种预感——
这个小家伙,似乎天生就不受到语言对于魔咒的限制!!
如今,男孩凭借直觉和感应,随手就能猜中其中一枚如尼文字母的外形。
更是通过这枚书写的并不标准的字符,形成了直接对应宇宙和魔法本源的“共鸣”,而这“共鸣”更是强大到直接形成了通灵。
这一切,都证明了他和萨拉查的猜想——
米尔丁,就是他们正在苦苦寻找的那个“东西”!
梅林留下的“最终预言”!
又或者,按照萨拉查偏好的说法——
“神谕”。
他转过头,和萨拉查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就在这时,米尔丁意外发起的通灵仪式也接近于结束。
男孩不正常睁开的双眼,闪过一道神采,他的喉咙发出咯咯声,浑身再度不正常地抽搐,直到连握笔的手指也变得僵直。
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滚滚雷鸣里。
米尔丁终于苏醒。
然而,他对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可以说是毫无印象。脑海里唯一残留着的,只剩下那飞快在意识里变得模糊的宇宙图景,以及被雷霆击中灵魂与躯壳的莫大恐惧。
他忽然腿一软,差点摔坐到地上。
戈德里克及时出手,赶紧扶住了他的肩膀。
“一位……一位如此年轻的先知!”
古玛婆婆见多识广,也早已认出这是一场意外的通灵。但她同样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开启“天目”的先知是如此年轻的!
七八岁的男孩?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她的眼珠子凸起,面部皱纹全都因为惊讶而平整,整个人甚至变得年轻。
“竟然诞生在伦敦堡……诞生在……我的店铺里!!”她喃喃地说着,逃避似的闭上视力模糊的双眼,不可置信。
地狱三头犬似乎感知到什么,在诡秘的通灵过程结束后,也随之狂吠起来。
风吹过门廊,彩色玻璃珠互相碰撞着,发出信号似的叮当脆响。
同样的,那只用来检测和吸收某些魔法的死狐狸,也从门框上陡然摔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在屋内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石屋外爬满的荆棘开始大片大片地枯萎,最终干瘪着死去。
这些,都是受到通灵魔法影响所产生的异象。
“米尔丁,你没事吧?”
戈德里克沉吟,倒是没管刚刚写满羊皮纸的、新鲜出炉的预言。他一只手扶着男孩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捂在他的眼睛与额头间,盖住他的眉心。
“英勇的战士在此许下承诺,必胜的荣耀祝福于我;
奥丁的符文为诸神所赐,智慧的咒语尽忠职守;
乌鸦飞,狼犬跳,海风吹来的秘密谨慎把守;
我聆听,我看见,请用伟大的宽恕许我灵魂以慰藉。”
活力顺着四肢灌入米尔丁的身体,然后是疲惫的心脏和大脑。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格兰芬多学院创始人的咒语,总是那么有效,不到半分钟他就感觉自己从刚才的异常状态里,完全恢复过来了。
米尔丁站直身体,晃了晃脑袋:“刚才……发生了什么?”
萨拉查具有穿透力的视线,扫过他茫然的脸。他踱步上前,谨慎地挥动魔杖,用漂浮咒让写满符文的羊皮纸升起,展示在众人面前。
泛着血光的符文,拼凑出预言的章篇——
“宇宙的诸神有言在先,原初的那物分出四元素,原初的命运包含七重天;
然后四元素跃出了第五,然后七重天产生了诺斯,然后万事万物不断上升;
接着他被创造于形塑,接着他看见事物的归途,接着他的双重身堕进泥土;
诸神的智慧至此终结,我说应找回丢失的记忆,否则世界将不再有黎明。”
通晓如尼文的戈德里克,一字一句地把这篇预言翻译出来。
当他的嗓音落地,石屋内满是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