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山顶,济苍门前。
数百名江湖强者围着,紧盯着济苍派众人。
周围已经躺着几十具尸体,血流汇聚,蜿蜿蜒蜒,漫到这些强者的脚下。
“温掌门,你还要垂死挣扎吗?”
为首那人负手而立,沉着脸看着济苍派最前方那名男子。
男人三十多岁,提着剑,剑上一滴一滴的血不断落着。
“我说了,我们没有你们说的东西。”
温寻挡在济苍派前,挡在那些弟子门前。
“温掌门——”
姜明文叹了口气,“何必呢?我素来很敬重您,一颗博爱仁慈之心,救了这么多天下人,可若你还是不愿意交出东西,济苍派,是否能救济得了你身后的六百二十七名弟子呢?”
“姜明文用不着你在这里惺惺作态,那东西我们没有就是没有,想打架就别他娘的找借口。”
济苍派二弟子上前一步战在了温寻身旁,没有丝毫惧意。
“师父,济苍派不养闲人,不养无善之人,不养乱世之人,今日我怕是要破了山门规矩。”
济苍派二师姐目光泛着冷意,直盯着乌泱泱一群人。
“东西,我们没有,有,也不会给。”
温寻身旁的女子此时出了声,她的身躯明明如此瘦弱,可此刻却依旧和他战在了一起。
姜明文看了看她微挺的肚子,摇摇头,又是叹气,“温掌门,您的夫人今年,似乎又有孕了……”
“哎哟许夫人,您即使自己愿意来赴死,可也要想想您肚子里才两个月的孩子啊。”
“对啊对啊,这东西我们又不是不还,不过是借来一用罢了,诸位这又是何必呢。”
姜明文后方的众人着实是看不下去,接连开口劝着他们。
平心而论,他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强者,若出手,济苍派必定留不下活口,可他们却并不想毁了这乱世中唯一的一出安定之所。
“天地有心,万道共情,今日众人,种种所为,终将有报。”
许眠温柔地握住温寻的手,那双眼如往日一般,是化不去的爱意。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济苍派终将战败。
可济苍派,必须应战。
温寻回握住她,笑了笑。
“济苍派,不养闲人,不养贪生怕死之人,不养背离宗门之人,所有人,应战——”
剑声四起,血肉飞溅,哀嚎不绝。
泪水最后一次淌过面庞,陪伴多年的剑最后一次握在手中。
许眠倒在地上,脖间泵出鲜红的热血,她无力地笑着,望着天。
天空有些黑沉沉的,只见得到阴布的云,太阳不知去了哪里。
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济苍派,除不在山门的大师姐外,其余六百二十七名弟子,一位掌门,一位掌门夫人,尽数身陨。
一场大火,燃得如此旺,只有那铺天盖地的雨,不断地往下倒,最后浇灭了火,剩下一摊废墟。
曾经救济无数苍生,却救不了自己的一摊废墟。
三日后,山脚下的一条河里,找到了一开始离开山门的大师姐尸体。
大师姐的腰间挂着宗门令牌,上面刻着的祥云是下任宗门掌门的象征,她在河里飘着,飘得尸体浮肿发白。
旭延国的新太子,抱着那尸体哭了一整夜,最后哭晕过去,被皇上亲自带了回去。
——五年后
“包子嘞,香喷喷的包子,小客人要不要买一个呀?”
人潮拥挤的集市,摊贩们的距离挨得很近,只能勉勉强强留出些许空位。
各种食物的香气,琳琅的商品,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满了整条街道。
“香?你那包子还香啊?你前天摆出来的不就是这几个包子吗?”
集市的某处,一个男子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冷哼了声,瞥了眼身旁铺子叉腰站着那妇人。
“嘿你这死男人,你怎么乱说话呢,你哪只眼睛看到姑奶奶用的是昨天的包子了?”
那妇人啐了他一口,横着眼指着他。
“他娘哩个乖乖,你那里边有个包子漏了点馅出来你怕是没看到吧,老子前天就看到了!”
“嘿嘿嘿你什么意思,你要找事是不,你信不信我找我男人和你打!”
男人也是憋不住气,看不惯她这样子,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气势不输地往前走了两步。
“嘿,你嘿什么嘿,——你,你,嘿!你包子被偷了!”
男人忽然瞪大了眼,指着老妇背后,只见他刚刚一直盯着的那个漏了馅的包子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摸走了!
那妇人将身猛转,只见得一个十五来岁的男孩手里拿着白色的包子飞快地跑走了。
“挨千刀的哪来的兔崽子,给我站住!”
这人群着实挤得很,少年身材瘦小,倒是跑的很快,可却扛不住周围的路人顺个手把他给挡住了,硬是被撞倒在地。
老妇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抓住少年衣领将他拽了起来,好一顿怒骂,周围人议论纷纷,那少年便头也不敢抬。
老妇气没处使,竟开始嚷嚷着要报官。少年听着,终是害怕起来,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没想到妇人力气出奇地大,拽着他不肯松手。
众人起哄着叫她赶紧去衙门,妇人欲走,却见两人面前忽的伸来一把玉质折扇挡住他们。
低垂着头挣扎的小少年此时也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五两银子,把人放了,顺便给他装几个包子,这事就了了,您看成吗?”
突然出现的女声低缓沉闷又有些温雅,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是看似朴素却有着极其精致的做工,面色苍白似是生了重病,脸上挂着个礼貌的笑。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可她那头随意扎起的长发间竟已有了些白丝。她脖颈垂着个玉指环吊坠,这玉指环既有玉的润泽竟又如水晶剔透。
周围人惊奇,这妇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倒是连连应下,接过女子递过来的五两银子面前,这五两银子比她一天赚的都多,她压根没能分出精力去关心别的。
“哟小姑娘,花五两银子帮他这可不值得呀,你有这钱不如去给自己治理治理身子,瞧你这病殃殃的样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女子也未去寻,只是收起扇子,依旧温和地笑着,说道:“倒是多谢这位朋友的关心了。”
此时少年也已经站了起来,他缓了几口气,整理了下被抓乱的衣服,红着脸低头对女子道了声谢。
“不必。”
女子对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繁华的街道,接踵的人群,各种气息混杂。
似是感觉到什么,她忽地转了头,看向了左手方。
明明是拥挤的集市,偏又在拥挤中被空出一两块不拥挤的地方。
方才那少年站着那处算一块。
再者,就是她看着的那处。
茶馆外摆了两张桌子,挨得很近,一张桌子围坐了五人,看穿着,应是某家护卫。
另一张桌子,只有一名男子,右手撑在桌上,端着茶杯,未饮,他也正看着她,笑着。
非如她一般,而是明亮张扬的笑,像是寒冬初阳。
“姑娘,善举,着实叫我敬佩。”他说道,“我瞧您当是要去荆城吧,恰好我也要去,路途遥远,不知可否赏脸来喝口茶,搭个伴一起啊?”他的声音如他的笑一般清亮,又有些世家公子特有的儒雅。
女子听着,忽捂嘴,咳了几声,她没注意到,她一咳,这男子便收了些笑容。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得罪。”
说罢,竟是直接拉过女子的手,查探她的脉象。
她没反抗,静静地站着。
男子拧着眉,很快,放开了她。
“你……姑娘,怎么称呼?”
“明瑾。”
明瑾微微笑着,似是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明瑾……嗯,好名字,我叫成瑜。”
成瑜抬头,视线却被她耳旁垂着的几缕白发夺了去。
他有些笑不出来,收回视线,盯着她。
“脉象平稳,不似有疾,可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虽有二十多岁的身骨,生命体征却像是垂暮……”
成瑜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她脖子挂着那玉指环,神色有些怪异,不说话了,转过了头。
明瑾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道:“好医术。”
见着他慢慢走回茶桌的背影,明瑾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姑娘——明瑾,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要去荆城的吗?”
成瑜伸手对着他对面的凳子,示意明瑾坐下。
明瑾欣然点头,应了声谢,坐下后,又很真诚地看着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他弯着眼,给她倒了杯茶。
他这么说,明瑾竟好似真的信了,没再追问。
“你果然是知道缘由的。”
成瑜状似有些生气,其实也不算生气,只是她的反应就好像什么也不关心,单是看着他自顾自的说着。
明瑾这便笑得有些勉强了,于是打开折扇掩嘴,又咳了几声,这咳竟也显得有几分虚假。
“哪里哪里。”
怪不得她,这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她腰间佩剑,必是习武之人。
顺着她走的方向,便要出城了。
出城后有两个地方可以去。
一是平城,而是荆城。
平城没那么繁华,多是普通百姓居住。
而荆城不同,荆城各大门派林立,达官显贵众多,集聚天下豪杰侠士。
明瑾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成瑜大笑。
“哈哈,明瑾真是聪明,不过我也并不只通过这些猜到你要去荆城的。”
明瑾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说了,我猜的。”
明瑾失笑,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却不恼。
她看了看天,起身道:“不早了,一同走吧。”
“好。”
明瑾走了几步,又回头,只见另外那一桌的人正喝着酒,有几人也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阿瑾?”
明瑾收回目光,瞥了眼旁边笑得正开心的成瑜,有些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称呼。
不过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走吧。”于是转身迈向前去。
反倒是成瑜看了眼那些人,笑了笑,又跟上了明瑾。
明瑾向来是比较沉默的,可成瑜的话却多得惊人。
“阿瑾是哪里人,去荆城做什么呢?”
“荆城人,回去。”
“回去,回家吗?”
“不是。”
“那是什么?”
“道谢。”
“嗯?”
成瑜面向着她倒退而行。后面这段路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明瑾帮他看着,也不至于叫他摔了。
听着她的话,成瑜稍微消停了会,似是在思考她道什么谢。很明显,明瑾有问必答,但不问她也一定不答。换个人或许该说累了,成瑜倒好似乐在其中。
“小心。”
明瑾伸出手,把成瑜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他身后,一只猫飞速跳过,跑开了。
成瑜被她拉得靠她近了些,视线不太自然地下移,那玉指环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成瑜往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
“谢谢,阿瑾。”
“没事。”
她也没让他好好走路,不过成瑜倒没再倒行了。
“话说回来,阿瑾这剑看上去似是不凡,可否让我瞧瞧?”成瑜咳了一声,转了话题,看向她腰间那剑。
剑柄雕纹精细,坠了一颗白玉珠子。成瑜忽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玉。
明瑾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声音有些淡,说道:“断剑。”
成瑜愣了愣,目光从剑上转移到明瑾脸上。
他的视角里,只见得明瑾的侧脸,她眼睑低垂着,睫毛细长有些卷,那双眼里,没有喜,也看不见悲,只是暗淡的,与她那些玉比起来,毫无光亮。
成瑜不再说话了,手背在身后,低下头,踢开路上的石子,走着,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