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波起,风止白骨枯。
避尘落霞谷后山断崖之上,一袭红衣迎风飘荡,发出猎猎声响。一修长的身影执剑而立,滚烫的鲜血沿着剑锋缓缓翻滚,最终坠入青石之上,滚满尘埃。
女子周遭半步之内无一活口,地上尸体遍布,却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赶来,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围着。
面前是视她为邪佞的各大世家宗族,身后是跌落便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一人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战战兢兢的高声喊道:“聂千月,你个妖女,修邪道堕鬼门,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取了你的项上人头,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含着血腥的山风呼啸而过,只听那女子一声轻笑,眸中含着滚滚杀戮,她缓缓开口,似嘲似讽道:“杀我?就凭你们?”
“聂千月,你莫要狂妄。纵使你天下第一,但如今也身负重伤,若我等合力,也并非拿你毫无办法,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面对几人的叫嚣,聂千月眼神轻蔑,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内力也汇至丹田。
他们说的没错,她现在的确身负重伤,筋脉寸断,若强行运功只有死路一条。
但就算这样,她也绝不允许自己落入他人之手。
宁死不屈!
她抬臂,剑指青天,本还浓滚的黑云瞬间四散而开。
天边金光散在她身。
碧月秋光剑被她插于青石之中,剑气荡开,眨眼间众人来不及退避,纷纷被这剑气击出内伤,一口淤血喷出。
而聂千月的嘴角也在同时流下暗红的鲜血,再无力支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阖上双眼,向身后的悬崖纵身一跃,如陨落的孤星,消声觅迹。
只那一柄碧月秋光剑残留在人间。
五年后。
金陵城中八街九陌,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街边是叫卖的小贩,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半月客栈坐落于金陵城内最繁华的街巷,灰色的青砖交织着红墙,古朴典雅。
刚进客栈,古色古香的轻纱隔断便映入眼帘,高挑的木梁托起檀木雕花天花板,宾客络绎不绝。
“小二,上两盘好菜,一壶热酒,再开两间上房。”
“好嘞,几位客官里面请~”
小二招呼着几人落座斟茶,转身离开想到什么又折回,“四位客官实在抱歉,这城中要召开百家会来往宾客实在是多,小店的上房都被定了出去,还望见谅,您看要不然给您换成中房再送您两盘上好的梅花鹿肉,权当赔罪。”
“那怎么行!你可知我们也是来参加这百家会的,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赶来,你们金陵人就是这种待客之道的?”
说话的是一女子,一身天青色长裙,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束起,眼眸灵动,容貌秀丽,手中握的长剑上系着的正是姑苏柳氏的白玉族徽。
身后跟着的三人同样的天青色劲装打扮,手中拿着的剑上同样系着白玉族徽。
来者不善的样子让小二犯了愁。
这时一道清冷的女音解救了他,“几位客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这小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从账柜后面走出一位红衣女子,手中的冰丝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你是谁?”柳音尘问。
“在下是半月客栈的当家的,宁玉。”
女子眸色含笑,眼波荡漾,流转在几人之间。
“听客官的口音像是江南人士,想来是自姑苏而来。”
被人认出,柳音尘自是高兴,“没想到你还是个慧眼,没错我们就是姑苏柳氏,在下柳家柳音尘携门中弟子前来金陵赴百家会。”
“竟是柳家大小姐,久仰久仰。”
宁玉屈身坐在柳音尘对面,俯身。
柳音尘一头雾水,但也附耳倾听。
“想来柳小姐也定是对今年的百家会有所耳闻,百家争鸣,英雄如云。”
“那是自然,本小姐正是听说好多隐士家族都到了,才想前来一观。”
宁玉双眸微眯,神神秘秘道:“但小姐有所不知,这苍羽山庄的人也来了。”
“你说什么?!”柳音尘大惊出声。
宁玉警惕环视,看没人注意到她们这里才舒气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且小声点,莫要让旁人晓得。”
反应过来的柳音尘忙点头,压低声音道:“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考虑不周。但你又是哪里寻得这消息的。”
宁玉冷笑,“这还用寻?在下这上房中住的正是苍羽山庄副庄主,魏景曜。”
“当真?你莫不是不想让出上房而在这里编瞎话哄我吧?”
柳音尘半信半疑,没了先前的惊讶。这苍羽山庄前些年确实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可五年前避尘落霞谷一战可谓是死伤惨重,险些灭门。妖女聂千月死后苍羽山庄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未出现在世人眼中。
一个小小的百家会就能令他们现身,就算打死自己她都不信。
宁玉看出柳音尘的怀疑,开口道:“柳小姐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打探一番,届时就知在下有没有在唬骗您。”
没等柳音尘反应过来,宁玉就径直起身离开,到后楼,回了自己的住所。
她回手关上客栈后门的一瞬间,像一道屏障隔绝了前厅所有的喧闹。
她步伐散漫,右手揉着后颈,整个人散着一股懒散,刚刚的神采奕奕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灰飞烟灭。
她的房间在后楼的顶楼,与前楼上房平齐,若是双方打开窗,还能隔空对话。
屋内燃着浓郁的香料,味道大得呛人,可宁玉像是早就习惯,甚至还拿起香炉边的香料盒子又往里加了许多。
一瞬间浓烟滚滚,被呛狠了,她就一边咳一边在桌前缓缓坐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杯中所盛之物色浓味苦,分明是药。
谁家好人将药当茶水喝,分明是病得不轻。
这时,紧闭的窗户突然被冲开。
随后一道影子闪进,最终落于宁玉对面的凳子上。
这人一身白衣,腰间叮叮当当挂了许多不起眼的小瓶子和一只酒壶,头发半散半挽,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子孤零零的插在上面,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还算是能看。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还残留几滴苦汁的茶碗,“病秧子,你又犯病了?”
宁玉白了他一眼,起身关上木窗。
“这可是上好的红木窗,你要是再学不会好好走门,八百两,自己去柜台结账。”
“你是病糊涂了吧,什么钱都要只会害了你的。”
宁玉淡淡反驳道:“什么钱都不要我只会被穷死,而什么钱都不给,你只会被我打死。”
“……”
那人不再说话,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旁边还在浓烟滚滚的香炉,疑惑道:“你是准备熏死小爷,然后继承我那负八百两的遗产吗?”
“不想待可以滚,我绝对敲锣打鼓不拦你。”
“送我就行,可千万别敲锣打鼓,最近断空门正广贴告示就要小爷我这条富贵命呢。想我堂堂一代鬼医却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说着单苏甚至以衫拭泪。
“断空门?”
宁玉在脑中寻了许久也没找到这是哪个帮派。
“害,你不知道,他们是一个新的小帮派,在你死……”
意识自己说错话,他移开眼,提起了另一件事,在腰间的瓶瓶罐罐中摸索,最后扯下一个白瓷瓶。
“这是馥齐香,出自波斯国,传闻香气入药,可治百病。这次的百家会可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以防奸人设计。”单苏不放心继续道:“如今的江湖可不似先前,金陵荆氏一家独大,宛若一言堂,你若真想查清当年之事,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切记不可掉以轻心,你真实的身份也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单苏白了宁玉一眼,“现在知道嫌弃小爷了,也不知道是谁冒死将你从水里捞出来,又是谁把你这条小命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宁玉半开玩笑道:“行行行,您老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
“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年,你知道的,小爷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五年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要是改变一个人却也足够。
便是故人相见,怕也未必能认出眼前这个懒散的客栈老板,就是当年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十八岁登顶武林第一,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聂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