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律师事务所的路上,高铭连续变道,频频超车。
沈小溪感觉到了高铭的急切,有几次想开口提醒他慢点,都忍住了。
到了律师事务所,高铭十分高效地拟好了合同,价格和最初商定的一样。
在查阅合同时,沈小溪发现签约主体并非这家律师事务所,而是一家名叫“铭朗法务”的工作室,她提出了异议,高铭解释这家事务所施行工作室模式,自己是该工作室的唯一负责人,本质是一样的,让她无需担心。
虽然高铭目光坦诚,神色平静,但沈小溪发现高铭眉头轻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沉痛,仿似有难言之隐。沈小溪提笔犹豫着,正欲再问时,高铭拿出了几份签约过的合同和开庭证明,以实例打消了她的怀疑。
签约付款后,在高铭的要求下,她又单独转了一笔专车费,但没有照片处理费。高铭一丝不苟地收下那五十块时的模样,让沈小溪惊奇之余也暗暗服气。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正式律师了,此后但凡你接触和本案有关的人,都需要和我说。”高铭端坐在椅子上,“委托期间发生任何意外,都不要慌张,你只需要和对方说:我有律师,有权保持沉默。然后等我到场,明白吗?”
沈小溪点了点头,感受到了高铭身上专业而自信的气场。
随后,高铭让沈小溪在电脑上登录了邮箱,他查看片刻后摇了摇头。
“匿名邮件用了防火墙系统。”高铭望向沈小溪,“需要找专人破解。”
沈小溪知道高铭的意思是要花钱,她点点头,并未询问价格。
“你拍摄的那几段佩佩奔跑的视频我都看了。”高铭合上电脑,“确实如你所言,佩佩和伤人犬在速度、力量上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但这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她凝神静听,知道高铭要开始讲述思路了。
“目前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是找到真正的伤人犬,正常情况下,现场如果真的存在第二条犬,当时是白天,众目睽睽之下,公园内又有广角摄像头,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留痕迹。这个方向,暂时由你去调查,如何?”
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无法胜任,但很快扭转了这个消极念头。
“第二个方向是匿名邮件,我来负责。”高铭言简意赅,“首先,我会试着挖出邮件发送者的身份;其次,我会找到死亡证明的签字医生韩卓,向其确认真伪。”
高铭思路明确,表达清晰,沈小溪只是点了几次头,方案便定好了,随后立刻执行起来。高铭的雷厉风行,也在无形中增强了沈小溪的执行力。
两人分头行动,沈小溪打了一辆车,前往锦湖公园。
曾经,锦湖公园是她放松自我的秘密场所,如今,这里成了她的梦魇之地。
重新踏足这片恐怖之地,她只觉得如梦似幻,周围景物明明没有任何变化,放眼望去,却觉得每一处草坪,每一颗树木,每一块石头,都已是截然不同,变得更萧索、更冷清、更锋利了。
也许,是她的心变了。
沈小溪深吸一口气,朝事发地点缓步走去。
那片熟悉的草丛,差点夺走了小女孩的命,犹记得鲜血从小女孩的脖颈汨汨流出,将草丛染成了殷红色,像天边的夕阳一样耀眼。而今,草丛已被替换,泥土变成了细沙,但化不开的血腥味,浸透在深处,隐隐可闻。
附近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在较远的地方玩,也没见孩子,显然还有所忌惮。
沈小溪忽然想起一幕,当时佩佩逃窜时,她曾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目光清冷,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单手插在兜里,站得笔直,与周围人歪头侧身,指指点点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当时没觉得怎样,如今回想,不由生出怀疑。
按理说,如果是看热闹的人,亲眼看到一条大型犬撕咬小女孩血淋淋的场面,必然会有所动容,哪怕不是心疼怜悯,也会恐惧害怕吧。
可那个女人的站姿、目光,都显得很不寻常。
她试着揣摩女人在那一刻的心理感受。
像是早有预料?像是见怪不怪?
无论哪种,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女人当时心事重重,应该正在思索,也许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在和沈小溪对视一眼后,才意识到什么,随即转身离开。
如果女人心里没鬼,不可能仓促离开。
难道女人也和这件事有关?
一个大胆的推测浮入脑海:真正的伤人犬,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的?
这个大胆的推测就像曙光乍现,点亮了沈小溪黯淡的眼眸。
她直奔公园管理处,工作人员一听她想查犬伤人时的监控,立刻否决。她鼓起勇气坚持了一下,工作人员竟然叫来了保安,直接将她赶走了。
正坐在树阴下思考该怎么办时,疗养院的医生打来电话。
沈小溪以为又是坏消息,忐忑不安地接听,医生却告诉她,她父亲今早脑电波很活跃,眼皮曾翻动过几次,有苏醒迹象。听闻此消息,她激动地跑出公园,立刻打车前往疗养院,想亲眼看看父亲的情况。
过去四年,父亲有过几次苏醒迹象,她每次都会赶到现场,在病床前守着父亲。她知道那是父亲的潜意识在和“命运”掰手腕,能否苏醒,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如若错过,下一次鼓起力气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来到疗养院,握住父亲的手,小声祈祷着。
不久后,沈小溪确实看见了父亲的眼皮翻动,也看见了脑电波监测仪中的波动,像是在回应一样。她觉得父亲也许知道她面临的处境,想醒来帮忙。她凑近父亲耳边,讲述起了最近的遭遇,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不由泪流满面。
两名医生前来检查父亲的情况,她急忙走到窗边,将眼泪抹干净。
目光瞥向窗台边缘,她忽然想起了那束鲜花。就在佩佩伤人前一天,有人来疗养院探望过父亲,她当时就觉得奇怪,专门查看了登记的访客信息,觉出是假身份,想查监控没查到,然后便事故陡生,无暇旁顾了。
那束鲜花再次浮入眼前,十分亮眼。
谁会来探望父亲,为何偏偏选在那个时间节点呢?
怀着好奇心,沈小溪前往保安室,查到了监控。
事发前一天的下午三点,一名戴口罩和棉布帽的男子拿着一束鲜花出现在前台,登记信息后,走入了父亲的病房。男子将鲜花放在窗台,坐在了床前,身体略微前倾,从其肢体动作来看,似是在说话,五分钟后,男子起身离开。
她放大男子的影像,被男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所吸引,从男子的手背、脖颈、额头的皮肤状态来看,有些苍白、暗红,部分位置有轻微褶皱,像是受过伤。
从男子的走路姿势和肢体状态来判断,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在慢放至某个侧面角度时,她的心脏像被电击了一下,陡然一震,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这种惊颤的感觉来得很突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接到了高铭的电话。
“派出所那边我找朋友帮忙问了。”高铭清澈的声音传来,字字入耳,“户籍系统内,魏泉已于四年前确认死亡,死亡时间就是自焚后的第二天,他的身份证号也早已注销,理论上来说,魏泉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她继续播放监控,主要观察侧脸。
“那家外科医院我详细查询了,专长正是皮肤治疗。”高铭说,“魏泉当时被焚烧,皮肤必然大面积烧伤,被送往这家医院治疗也算合理,但正常情况下,理应先进行器质性抢救,当然,这家医院应该也具备抢救功能。”
皮肤烧伤,外科治疗……她的脑子嗡了一下,颤抖着手指慢放监控。
“至于死亡证明中的签字医生韩卓,我也找到了,两年前身患脑癌,辗转多家医院,尚未治好,目前正在省人民医院接受保守治疗,据说没多少时日了。我进入病房当面问了,韩卓头脑昏沉,精神恍惚,完全不记得这事,韩卓的家属十分抗拒,直接将我赶走了,这条线只能暂时搁置。”略微停顿,高铭继续说,“然后是那个鎏金打火机,表面疑似有一个Y形篆刻字母,但我通过查看魏泉自焚时的现场视频,发现魏泉使用的打火机是一个银灰色塑料打火机,而在打火机的背景中,灰褐色的车垫有卷毛样的破损痕迹,应该是被火烧的。”
沈小溪一边听电话,一边看监控,在男子转入病房的瞬间,其侧脸展露在了镜头之内,她猛然意识到,男子的身型、头型,竟有点像魏泉。
她立刻想到了那张焦尸照,身上不由冒起一层细密冷汗。
“你在听吗?”高铭提声问。
“高铭——”沈小溪瞳孔放大,起身后退,“你得赶紧来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