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坐在办公桌前,一边观看锦湖公园的监控,一边隔着衬衣抓挠左手手腕,越挠却越痒,他干脆撸起袖口,露出一大块褶皱疤痕,用指甲对着疤痕的纹理划着,身心霎时舒爽许多,忽然间手腕一疼,不小心划出了一条血口。
血口之内,隐隐有东西在轻微蠕动。
他低头细看,褶皱的皮肤竟在缓慢鼓胀,噗地一声,皮肤撑破了,一条黑红色的长条虫子从皮肤内钻了出来,沿着他的衣袖快速攀爬,他惊叫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有几条虫子撑破皮肤钻了出来。
很快,褶皱处的皮肤全部破裂,几十条虫子相继钻出。
有些虫子在他身上爬,有些虫子爬向桌子、椅子、窗户。
就在他惊叫着朝外跑时,耳边传来“啪嗒”一声响,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接着一股热浪自身后袭来,他扭头望去,看见虫子竟然自燃了,将桌椅和窗帘点着,愤怒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脸颊,他急忙后退,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虫子也燃了。
他变成了一个火人,在火焰中挣扎、扭曲、嘶叫——
猛然惊醒,高铭从椅子上直接跳起,一边跺脚,一边快速拍打身体,待看清身上并无异物,周围一切正常后,才意识到刚才是一个噩梦,他长吁一口气,重新坐下,擦干额头上的汗水,从抽屉中取出药盒,吞下了两片抗焦虑药物。
类似的梦,高铭做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更真实,尤其虫子钻出手腕时的感觉,仿似真的一样,他撸起袖口,轻抚疤痕,犹如在安抚焦躁的心灵。
他深吸一口气,隐隐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手机震动响起,骆哥打来了电话。
那辆黑色面包车查到了,是福田陵园的公司用车。
但昨晚那名男子的身份尚未打听到,根据面包车推断,应该和福田陵园有关系,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查询。至于目击者的身份则保护得很好,只听说是附近的村民。
难度比预想中要大,骆哥甚至将大半的钱都退了回来。
高铭眉头紧锁,正思考着后续该怎么办时,敲门声响起,黄主任的女秘书站在门口,说主任有事让他去一趟。高铭赶紧收拾好心情,去了黄主任办公室。
黄主任捏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正在神情专注地练习钢笔字。
高铭垂手站在桌前,他知道黄主任练字时,不喜欢被打扰。
几分钟后,黄主任招了招手,示意高铭来看。
“笔酣墨饱,张弛有度。”高铭竖起大拇指,“好字!”
“还是你会说话。”黄主任将钢笔横起,“但我让你看的是这支笔。”
“一眼看上去就很高档,有什么来头吗?”高铭顺势问。
“别人送的。”黄主任将笔帽盖好,在指间转了转,“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钢笔字,但有人喜欢看,我就写着玩了,写着写着别人都以为我喜欢舞文弄墨,净送这些个笔墨纸砚的玩意,我还没法拒绝,你说这事办的。”
高铭用心揣摩,还是没听出黄主任的弦外之音,只能干笑了两声。
“上次送你的那支钢笔好用吗?”黄主任漫不经心地问。
“挺好用的。”高铭点了点头,感觉黄主任要步入正题了。
“这支也送你吧。”黄主任将钢笔斜着搭在精美的盒子上。
“这礼太贵重,我可不敢收。”高铭赶紧摆手。
“也不是让你白收。”黄主任背靠扶手椅,双手交叉在胸前,“有一个大型犬伤人事件的诉讼案子,是你在跟吧。这个案子牵扯到一个人,名叫魏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魏泉有关系吧,而且不是简单的关系。”
高铭正欲说话,黄主任摆了摆手。
“业内潜规则之一,律师不能在诉讼中掺杂私人目的,损害委托人权益,虽然你在事务所是个特例,但为了以后更好地发展,这个案子你还是避嫌吧。”
高铭没料到黄主任会干涉这个案子,正要解释,忽然看到了那支钢笔,又想到了黄主任历来金钱至上的作风,这种所谓的潜规则绝无可能成为黄主任有钱不赚的理由,最有可能是有人找上了黄主任,请其出面叫停。
会是谁呢?
谁和这个案子有直接关系,又和黄主任相识,且有如此能量呢?
“解约的事我会让秘书处理,费用原路退回,你就不用管了,另外——”黄主任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档,捏在手里晃了晃,“这个案子,我动用了很多关系才拿下,好几个律师问我要,我都没给,正当防卫的,上头已经有明确信号,要用这个案子立标杆,给你,既能大赚一笔,又能赢取名声,四年了,钱还得差不多了,你的能力也很强了,是时候考虑下事业拓展了。”
黄主任起身走到高铭斜侧,拍了拍高铭的肩膀。
“你是个可造之材。”黄主任压低声音,“当初招募你来,咱们一起定下那个方案,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你放心,后续有好资源我还会留给你。”
高铭听出来,案子避嫌只是个由头,黄主任是想借此机会让他安心呆在这,继续为其卖命,说画饼也好,描绘蓝图也罢,总归,案子是实实在在给他了。
高铭拿起文档看了看,确实是近期争议很大的那起杀人案。
他在脑海中快速思考着,两相权衡,显然这个案子利益更大,而且就算他不同意,黄主任也可以强行解约,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得罪黄主任,无论是为职业生涯,还是为当年的恩情,亦或尚未还清的钱。
明明很容易选择,可为何会犹豫呢?
难道是因为调查夭折而心有不甘,还是——
他再次望向那支钢笔,恍惚间,钢笔变成了一支普通的碳素笔,精美的礼盒变成了一个浅绿色的塑料盒,练习本上的字迹拼凑成了一个心形图案。
嗡嗡的震动声将高铭从恍惚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沈小溪打来了电话。
“委托人吧。”黄主任就站在旁边,看到了来电显示。
高铭点了点头,黄主任伸手指了指屏幕。
高铭明白黄主任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接听电话,开了免提。
“高律师,我收到法院传票了,开庭时间在十天后,我想的是咱们——”
“稍等一下。”高铭打断了沈小溪,“我这边遇到了突发情况,不能再当你的律师了,律师费会全额退还,你可以去请别的律师,实在抱歉。”
沉默。听得到起伏的呼吸声。
“可是,高律师,咱们都说好了啊……”
“我也不想,但确实事发突然,和案子本身无关,也和你无关,是我的私人问题。”高铭咬了下牙关,脑海中浮现出搭在副驾上的西服,以及沈小溪站在路口摇摇欲倒的身影,他看见黄主任比出了一根手指,急忙说,“律师费最快一天内到账,连带违约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律师。”
一声叹息。
电话挂断了。
这声叹息很轻微,却有种扑面而来的力量,仿似打了高铭一耳光,让他的脸颊一阵发烫。在预想中,他本以为沈小溪会挽留,会指责,甚至会愤怒,最起码也会详细询问,谁知统统没有,只有这一声叹息,透出无尽的失望。
黄主任微笑着将钢笔礼盒放入高铭手里。
高铭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后,站在窗边,编辑了一条信息,详细解释了他为何要解约,本要发给沈小溪,又删除了,他觉得解释这些没意义,随即给沈小溪转了两千五百块钱,备注为尚未用完的事务费,然后告知了那辆黑色面包车的信息,最后将锦湖公园的监控以压缩包的形式发到了沈小溪的邮箱。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高铭坐到椅子上,望着桌面上的文档,里面装着炙手可热的案件,这种案子,稳赢不输,只需配合到位即可,可谓名利双收。
明明获得了主任的青睐,打开了向上攀爬的通道,为何心里会难受呢?
也许是因为魏泉吧,毕竟调查了那么久,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有了明确线索和希望了,就这样平白无故放弃,感到不甘也属正常。
至于沈小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请了新律师,应诉会更高效,黄主任有一点没说错,自己确实强行引导过沈小溪的调查方向,为了私人目的。
他调整好情绪,打开文档,发现该案件需要和本市一家大型事务所的知名律师协同应诉,的确是个镀金的好机会,想细看案情,却一直走神。
骆哥打来电话,他立刻接听。
“你让我追踪的那个社媒账号,今天登录了。”
骆哥的一句话便让高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该账号就是那个人的,四年了,没有丝毫动静。每年初,他都会给骆哥一笔钱,用于全年度追踪该账号的登录情况,他一直觉得这条隐秘线索迟早会有用。
“这是该账号四年来的首次登录,ip地址就在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