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把匕首

  • 犬齿
  • 伯百川
  • 3934字
  • 2024-06-13 10:48:07

胡老汉的家位于东坪村的最后方,东坪村大部分的房子都改建成了水泥平房,唯有最后方几户人家依然是砖瓦房,这几户人家都是老弱病残或孤寡老人,没钱盖新房,也没那个必要,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生活,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打了五十五年光棍,上无老下无小的胡老汉哼着小曲,骑着已经具有二十年历史的破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袋烧鸡,车后座捆着半桶白酒,兜着揣着两盒香烟,面色酡红,眼冒星光,歪歪扭扭地回到了东坪村,朝着后方骑去。

今天中午,胡老汉终于忍不住去了趟镇上,胡吃海喝了一通,又打了酒买了肉为明天的逍遥快活做好准备,喝得半醉不醉,不记人间事,恰似活神仙。

推开歪斜的木门,跨入砖瓦房,胡老汉将自行车往墙边一立,解开烧鸡和白酒,两只手拎着,昂着脖子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刚坐下,放下酒肉,摸出香烟,还没等点燃,就听吱呀一声响,屋门被关上了,屋内立刻昏暗下去。

胡老汉疑惑地回头张望,在背光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他以为眼花了,搓了搓眼睛,那个身影竟站在了他面前。

胡老汉正欲起身,那人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十分有力的一只大手,将他的屁股牢牢按在了凳子上。那人顺势坐下,脸上戴着黑色口罩,一双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锐利,仿似一把刀子,盯得胡老汉浑身一抖,酒醒了大半。

那人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放在了桌面上,发出当地一声响。

胡老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捂住了口袋。

“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回答。”那人声音低沉。

“大兄弟,你问……”一辈子唯唯诺诺的胡老汉立刻就觉出了此人不是善茬。

“前几天的半夜,东坪村发生了一起犯罪事件,你是目击者?”

“这个,那个……”胡老汉的眼睛往门口的方向瞥。

“我只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否则会后悔的。”

桌上的匕首泛出青光,和那人的眼神一样骇人。

胡老汉搓了搓额头,正想着该怎么应付时,那人伸出手,捏住了胡老汉的手腕,将他粗糙的手拽到了桌面上,皮肤黝黑,五根手指像鸡爪一样放不平整。

他看着那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那人拿起桌上的匕首刺了下去,当地一声响,匕首贴着两根手指的缝隙戳进了木板,胡老汉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的手,感觉指间一阵阵发凉。

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胡老汉,当匕首拔出时,胡老汉明白了什么,赶紧喊住。

“我不是目击者啊。”胡老汉摇头,试图将手抽回来,但那人按得很紧。

“那谁是?”

“我不知道嫩,听说是其他村的人。”胡老汉的声音中带着祈求。

青光一闪,匕首再次刺下,传来的并非清脆声,而是穿皮破肉的闷响声。匕首刺中了胡老汉的手掌边缘,刀尖没入桌面,将他的半截手掌钉在了桌上。

胡老汉痛叫一声,从凳子上跳起,试图挣脱,但被那人死死按住。

“你现在抽出来,这半截手掌就废了。”那人拧声说。

鲜血从胡老汉的手掌边缘淋漓而下,疼得他呲牙咧嘴,浑身打抖。

那人的一只手按住胡老汉的肩膀,一只手握住匕首,竟开始旋转。

“我说,我说——”胡老汉知道不说不行了,命更重要。

“我是目击者。”胡老汉的口里嘶嘶倒吸着凉气,强忍着疼痛,“我只是凑巧看到了那个人,没看清楚脸,更不知道是谁,我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大半夜的,你怎么就凑巧看到了?”

“我晚上睡不着,屋里又热,想出去凉快凉快,走着走着就看到了。”

那人盯住胡老汉的眼睛,胡老汉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那人的手忽然下探,伸进了胡老汉兜里,摸出一小撮钞票,只有一张一百元的,其余都是零钞。那人接着将胡老汉的手机摸了出来,是一款老旧的智能机,打开照相功能,看出像素很差,翻看了一眼相册,都是些不入流的图片。

钞票加起来一共不到二百元,胡老汉却顾不得疼痛,伸手要去拿,再次被那人按住,那人顺势起身,绕到胡老汉身侧,用手臂箍住了胡老汉的脖颈。

“我说过的,只问一次,你不老实。”那人在胡老汉耳边沉声说。

“可我说的是实话啊……真的,我没骗你。”胡老汉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人的手臂开始用力,胡老汉感到一阵窒息,眼前金星直冒。

“求求你,先松手,我说——”胡老汉声音嘶哑,那人并未卸力,胡老汉一边追忆那晚的情境,一边加快语速说了出来,生怕说得慢了就归西了。

那天晚上,胡老汉遇到了一件怪事,他本来都睡着了,忽然听到剧烈拍门声,他嘟囔着打开大门,外面没见人,却见地上有一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胡老汉双眼放光地扑上去,将钞票端起,摸了摸,闻了闻,确认是真钞,他小心翼翼地将钞票揣进兜里,正欲回屋时,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张百元大钞,他赶紧上前去捡,但那张钞票被风一吹,像是长了腿一样,直往前窜。

胡老汉甩开膀子,一路小跑着去追,终于追上了,胡老汉收好钞票,贪婪地心想会不会还有第三张、第四张,他弯腰走动,仔细观察,果然又发现了一张,正当他身心激动地继续寻找时,听到了响动,他循声走了几步,探头张望,发现一个黑影从老何家后墙跳了下来,就地翻滚两圈,径直跑进了旁边的林子。

胡老汉被吓了一跳,捂住兜里的三百元大钞,嗖嗖回了家。

大约二十分钟后,胡老汉听到警笛声进了村,次日警察来问,胡老汉担心隐瞒不报会坐牢,就说了看到的情况,但害怕百元大钞被收走,便没说这件怪事。

那人听完胡老汉的讲述后,似是信了,箍住胡老汉脖子的手松开了,重新坐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胡老汉,盯得胡老汉心里发毛,感觉随时要被杀死一样。

那人的手机传来嗡地一声震动,收到了一条短信。

时间:中和市场。地点:晚上七点十分。

那人立刻拿出另外一部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

胡老汉看着自己依然在流血的手,疼得牙关打颤,但不敢吭声。

“你看到那人跳墙的时间,是几点几分?”那人问。

“我不知道,当时我没拿手机……”

“你出门的时候是几点?”

“我被拍门声吵醒后看了眼手机,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零点二十分。”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似是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

随后,那人从兜里取出一叠百元人民币放在了桌上。

“这笔钱,是给你的医药费。”那人说,“剩下的你自己花。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今天的事,也不要和别人说你那晚经历的事,否则,我还会来找你,但再见面,你就不是伤一只手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胡老汉看着桌上的钱,感觉有好几千块,他快速点头,连声说着明白。

当那人拔出匕首后,胡老汉咬着牙用衣服将伤口包住,再抬头,那人已不见踪影。胡老汉一脸紧张地用胳膊肘压住钱,只稳了一小会,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数钱,数完一遍,他因疼痛而发白的脸上泛起了红光,桌上的钱,足足两千块。

胡老汉掀开被血浸透的衣服,看到了一小片外翻的白肉。

不亏,胡老汉呲着牙安慰自己,上次劈柴砍掉了半截手指,都比这个严重。

那人离开胡老汉的家,专捡无人的小路走,来到附近的林中后,摘下了口罩,正是刘毅军,他背靠一颗树,点燃一支烟,一边抽烟一边与何蓝月通话。

刚才他和胡老汉的对话,何蓝月通过免提的手机全都听到了。

“那晚我离开时看了时间的。”刘毅军低声说,“确定是零点十五分。”

“如果胡老汉所言属实,那只有一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在你逃离后拍响了胡老汉的家门,用三张百元大钞引着胡老汉来到现场附近。然后,此人爬到墙上,制造响动,引起胡老汉的注意,再跳下墙,像你一样翻滚两圈,跑入林中。”何蓝月停顿片刻,接着说,“胡老汉是警方认为的目击者,但他目击到的人实际并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伪装成你的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目击者。”

“怎么搞得这么复杂?”刘毅军用力嘬了一口烟。

“显然,真正的目击者想隐藏身份,但又不想我们得逞。”

“可现在他又来要挟,不是一样会知道?”

何蓝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疑虑。

“这事没这么简单。首先,真正的目击者为何偏偏在那时出现,看到你翻墙逃走,还拍下了视频,捡到了钥匙扣,说不定早就盯上我们了;其次,真正的目击者这么做的目的不像是要将我们定罪,更像是在替沈小溪脱罪,墙头的血痕很可能就是此人留下的;最后,此人的行为很机巧,应该不是为了钱,至少不是为了十万块这点小钱,但从昨天的电话交流来看,就像是单纯为了钱。也许,要挟我们的人并非真正的目击者,而是又一个贪婪的不知情者,就像胡老汉一样。”

刘毅军连着吸了两口烟,嘴里应了一声,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何蓝月沉吟道,“先是沫沫被那条狗无缘无故咬伤,接着发现沈小溪竟是魏泉的仇人,然后魏泉自焚事件被重新调查,再然后我们的计划离奇失败。如今回想,你说这些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刘毅军将目光洒向远方,将剩下半截烟一口吸尽。

“我不知道,但显然,沈小溪背后还有别人。”

“没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沈小溪知情,两人明暗结合,联手对付我们,但对沈小溪而言,牺牲太大,因为不管成败,一切罪责都要她承担;第二种,沈小溪不知情,她被幕后人利用了,从狗咬伤沫沫开始,直到现在都被利用着。”

刘毅军再次点燃一支烟,事情变得复杂了,但也变得有趣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方都是想刨我们的老根,要我们的性命,而不是因伤害罪坐几年牢那么简单。我们已经落后了好几步,要想反客为主,只能弯道超车,将暗处的人揪出来,连同沈小溪一起铲草除根。”何蓝月的声音中多了些狠劲。

“我同意。”刘毅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体内的血液开始灼热起来。

“今晚就是个弯道超车的好机会。”何蓝月音量略微提高,像是想通了什么,“要挟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躲在幕后的人,幕后人将如此重要的证据交给了此人,必然是故意的,也料想到了此人会要挟,今晚大概率会在现场附近。所以,我们顺水推舟,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剩下的交给我。”

“那个韩卓怎么处理,我去看过了,脑癌晚期,净说胡话。”

“韩卓先不用管,先顾幕后黑手。”

刘毅军点了点头,没问具体计划是什么,他相信何蓝月,也相信自己。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要挟自己,又是谁躲在幕后想要他们的命了。

刘毅军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碾入土中,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狞笑。

他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一般人可要不起。

因为背着另外的命呢,不止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