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文字记录的力量

一天,我又例行公事般地来到某位医生的办公室里候诊。坐着坐着,本来百无聊赖的脑海里突然灵光闪现,让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今往后,我应当对自己的病情和治疗负起责任,否则只会让自己在一次次求医未果的辗转轮回中耗尽余生。

于是我拿出日记本,开始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感。这是我第一次以第一人称视角记录下自己的病史。我将各种治疗方案的疗效一一罗列出来,同时还写下了自己的偏好与厌恶、妥协与坚持,以及如果能够从这个痛苦的世界中解脱出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随着自己的健康史在纸本上不断变得清晰,我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应当何去何从。我倏地站起身来,走向前台索要我的完整病历。负责接待的护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不过在简单地询问了几句之后,她还是翻出了我的档案并开始复印起来。

鉴于我的病历厚达数百页,利用纸笔誊抄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我开始使用家用电脑将这些文字一一扫描下来,并将其转化为可以搜索、重组、注释以及共享的电子文本。自此我正式成为自己病情的“经纪人”,详细记录下医生的每一句诊断,尝试他们提出的每一条建议,并整理出相应的问题,以便在下次就诊时提出和讨论。

当所有的信息被整合在一起时,真相开始渐渐浮出水面。在医生的帮助下,我发现了一种名为“功能性发声障碍”的疾病,它涉及吞咽功能所需的50多对肌肉,其中任何一对出现问题都有可能产生发声障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服用的药物在对各种疼痛症状加以缓解的同时,也将疼痛背后的真正病因彻底掩盖住了。我所罹患的并非某种可以使用药物根除的疾病或感染——而是一种功能障碍,需要通过改变日常生活方式加以调治。

于是我开始研究呼吸、营养、发声习惯乃至童年经历对人体神经系统的影响。我开始了解何谓“身心合一”,而我的想法和感受又将引发怎样的生理反应。在做足各项功课的基础上,我设计了一个实验:尝试一些简单的生活方式的改变,例如改善饮食、定期冥想以及在言语治疗师的建议下开展发声练习等。令我倍感震惊的是,这些做法几乎立竿见影。虽然我的疼痛尚未消除,但它的确变得更加可控了

每当回顾起这段经历时,我都确信自己的这套笔记在缓解病情方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不输给任何药物或治疗手段。这些文字让我能够跳出各种症状细节,从不同的角度看待病情,并有助于将各种新信息转化成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无论对于外部的药物介入还是内部的心理调适来说均是如此。

从那时起,我便对科技在信息传递方面所蕴含的巨大潜力感到如痴如醉。我开始意识到,利用电脑记录文字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一旦有了数字化手段的加持,那么笔记便不再局限于简短的手写和涂鸦——可以采用任何形式,包括图像、链接以及任何类型和大小的文件。数字领域内蕴含着一股神奇的、原生的自然之力,帮助我们对信息进行加工塑造,以利于实现各种目标。

后来,数字笔记开始融入我生活的其他方面。在大学课堂上,我将一堆凌乱无序的活页装订笔记本替换成了一套整洁美观而又便于搜索的电子课程集。根据我所掌握的技巧,只须在课堂上将最为关键的要点记录下来,再根据实际需要,利用电子课程集复习备考或是撰写论文即可。此前我一直是个成绩平平的学生,老师每次在寄送给我的成绩单上总忘不了要将我的专注力弱和爱开小差等缺点数落一番。所以,当我最终带着几乎全优的平均成绩以及各种学校荣誉顺利毕业时,你可以想象得出我该是多么地欢欣鼓舞。

颇为不走运的是,我这一届的毕业生偏偏赶上了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经济最为不景气的时候。由于在美国国内很难找到就业机会,我最后加入了和平队(Peace Corps,一个派遣美国公民前往发展中国家从事服务工作的海外志愿者项目),并被分配到乌克兰东部乡村的一所小学校,在两年的任期内为当地8到18岁的学生们教授英语。

乡村里的匮乏资源使我的教学工作尤为捉襟见肘,幸而我的笔记系统再次成为一盏指路明灯。我将课程和练习的案例保存于各种媒介:教科书、网站以及公用优盘中。为了让三年级的学生们更加充满热情和积极性,我还将英文短语、常用表达以及俚语加以糅合,并匹配到相应的文字游戏中。我与高年级的学生们一起分享提高工作效率的基本要素——如何合理安排时间、做好课堂笔记以及科学制定学习目标和计划。这些技能伴随着孩子们在成长、成才和成功之路上披荆斩棘,为他们的生活不断增添硕果。以至于许多年过去,我仍会经常收到来自学生们的感谢信,字里行间洋溢着的感激之情对我而言是一笔毕生难忘的精神财富。

两年的服务期届满后,我回到了美国,并有幸在旧金山的一家小型咨询公司里谋得了一份分析师的工作。虽然职业生涯的正式开启着实令我感到兴奋,但一个严峻而重大的挑战也随之而来:作为一个刚从乌克兰的农村搬来硅谷中心的超级菜鸟,我完全没有为现代化企业中那种疯狂到令人窒息的输出节奏做好一丝准备。我每天都会收到数百封电子邮件,每小时则要处理数十条消息,办公室里各种机器设备发出的叮叮咚咚声融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交响曲,不断侵扰着我几近崩溃的神经。我记得我曾不止一次地环顾四周的同事,脑袋上挂满了问号:“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完这么多事情呢?他们是参透了什么奥义么?”

而我则只知道一个技巧,那就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于是我开始使用数字笔记应用将自己学习到的所有内容一一记下。无论开会、打电话还是在线调查,我都会做好相应的笔记。我将从调查报告中发现的各种实例收集下来,并在给客户演示的幻灯片中加以引用;我将从社交媒体上看到的各种观点摘抄下来,并在公司内部的社交渠道中加以分享;我将从经验老到的同事们那里获得的各种点拨记录下来,并在学思相长的过程中加以细品。每当开启一个新项目时,我都会在电脑上创建一个专属空间,存放与之相关的所有信息,以便自己更好地厘清头绪以及做出决策。

随着信息爆炸的硝烟渐渐散去,我对于“在正确的时间找到正确的信息”这种事情变得愈发自信。同事们开始称呼我为“大神”,因为我总是能够翻出他们急需调阅的文件、提供他们孜孜以求的案例,或是复述某位客户三周前发表的某个意见。当你成为整个办公室里唯一一位掌握着所有重要细节的关键先生时,强烈的满足感便油然而生。这也是我从发掘信息价值的过程中收获到的一种正向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