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校园论坛上每天都有瞻仰学神的帖子,其中也有叶一鹤一席之地,北城最年轻的理科状元,双学位拥有者,力学和机械工程专业博士,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助教,今年修习了冶金工程,在学习上拥有“丰功伟绩”的人才二十岁。
“林一鹤确实优秀,如果她能在一个领域专研下去,或许能取得不错的成就。”机械工程学院副院长梅庆贺分外激动,“但是我们学院,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年轻的导师!”
梅庆贺与耿道山针锋相对四十六年,从学术到个人生活,哪怕在娶老婆上也从来没输过,当耿道山放出话说专研学术不结婚,他也放出话说机械学就是他的老婆,可惜他手下的弟子没有一个能跟林一鹤竞争。
梅庆贺想把耿道山正在慢悠悠喝的那杯茶扬在他脸上,耿道山这只狡猾的狐狸,从一个北方偏僻小城找到只对机械感兴趣的天才孤儿,谁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为了自己。
耿道山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环视众人,慢悠悠开口:“大家一起说说这件事,梅院长刚才说完了,下一位就由李院长来说说。”
李廷舫作为耿道山的表弟、忠诚的狗腿子,收到信号后立刻展开行动,他施施然站起,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我觉得梅院长刚才说的有道理,但是——林一鹤,她是天才啊——”
梅庆贺冷笑一声,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来两种鸟人。
此时,被众多人议论的叶一鹤正静静地坐在香樟树下看《冶金导论》,月色静谧,水波摇曳,风也温柔,莲池对岸图书馆灯火通明,校园内人声起落,操场篮球的咚咚声和她缓慢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情侣坐在她身后的树下,小声谈论这一天。
机械学院三楼的窗口像牛皮电影一般精彩,机械学院的小老头们文武双全,“同室操戈”是机械学院的常态,楼下路过的学生们兴奋地为各自的老师加油。
林一鹤没有去讨论会,她对吵架没有兴趣,耿道山是她的老师,但也只是老师,没有耿道山,她还是林一鹤,还是机械学天才。幸福之神傲慢,不曾给她父母,孤儿院是她童年的底色;生命之神吝啬,只肯给人百年,可她想做的事太多;哲学之神无情,不肯渡她于水火。只有智慧之神垂青她,她的须臾生命,带着尖锐刀锋。
选择冶金学作为下一门学科,是她向自己的梦想致敬,在追逐梦想这条道路上,她走得缓慢,但每一步都坚实,她满意地看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书,对着莲池臭屁地说:“冶金学,也不过如此。”
树下那对贼眉鼠眼的情侣是梅院长钟爱的弟子,林一鹤的一切消息都被汇报到那个叫“打倒耿狐狸”的群里,此时两个人无端地打了个寒颤,默默离林一鹤远些。
“来一趟308。”来自耿道山的短信。
机械学院刚下晚自习的学生纷纷向这位神仙打招呼,她轻轻点头,像一阵风飘进电梯。
她刚踏进三楼会议室,就隐隐感觉不舒服,空气太焦灼了,皮肤被电流覆盖般有隐隐约约的龟裂感,“空气太干了。”她环顾四周。
没有人听她说话,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窗外泛起湖蓝色,裂纹悄悄从窗台爬满玻璃,林一鹤突然站起,说:“全都出去!”
没人意识到灾难已经悄然来临,没有人像她这般敏锐,楼开始摇晃。
学校被按了静止键,广场上、操场内、宿舍楼里,所有人都停下来往机械学院方向看,蓝色光柱从天空击中教学楼,那里烟尘滚滚,楼倒屋塌。
林一鹤刚把最后一个教授推出塌陷区,浓烟就淹没了她的身影,她捂住鼻子,不住咳嗽,刺激产生的泪水布满面颊,被她推出去的教授跌跌撞撞回来找她,那人是梅庆贺。
梅庆贺这个人,不管是实验上还是生活中,都固执得令人头疼。
梅庆贺固执地走向她,半道被一双手扯住扔出去时还在喊:“你休想让我当新闻上那种禽兽教授!把林一鹤带出来!你不能让我良心不安地过一辈子!你们这对操蛋的师徒!”
“闭嘴!”
地面倾倒,林一鹤扣着墙壁滑进教室最深处,又冲进来的老头真是令人眼熟,她靠在墙上,身后轰鸣声不断,出不去了,朦胧中她看到耿道山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头,那老头一边跑还一边吼:“这种时刻你也别想赢我!”
两个老头跑得有博尔特那么快,不是去年一起做的股骨头手术吗?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老师也不只是老师了,原来承蒙师恩是这个意思,人生的课,她明白得真晚。
上帝应该宽恕她,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书上也没写,她在崩塌的最后一瞬毫不犹豫地把两位老师推走。
“承蒙师恩。”崩塌带来的黑暗中是林一鹤决绝的笑。
世界静默,微弱的心跳在层层楼房之下回荡,那伤痕累累的双手抵在胸前,已经折断。
“真不甘心。”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还想成为这个世界第一位机甲师呢。”
她学了那么多课程,做了那么多准备,从北方小城孤身一人走到这里,以为命运之门已经为自己打开,她还真是小看了命运,人生的课,她一页也没读懂。
血液溢出,眼泪滑落,“真不甘心。”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废墟之上,李廷舫拦着山道年,“表哥,哥!别挖了,机械学院一共六层楼。”这栋楼还是他们学院的教授一起设计的,山道年怎么会不知道有六层楼。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干什么!”山道年吼道,他不知道吗?他不知道林一鹤被埋在三楼吗?他只是不想承认林一鹤真的出不来。
“她是我最好的学生。”山道年瞬间疲惫不堪。
半月之后,救援队宣布林一鹤死亡,送别那天是七月盛夏,天空下起了太阳雪,细细的雪花飘落在黑衣上,就像一场神圣的送别。
梅庆贺和山道年并肩而立注视着风雪,山道年低声说:“她来自北方,那个地方总是下雪,你看,北城的雪也来为她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