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府邸之中,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谢玄衣的神魂从如意令中缓缓退出。
大马金刀坐在庭院中,焦急等待结果的姜奇虎,第一时间接过令牌。
“先生……”
他刚刚传出一缕魂念,便被如意令中陈镜玄的声音打断。
也不知小国师对他说了什么。
姜奇虎眼神变得异常古怪,片刻之后,他低声应道:“是……是……我明白了。”
而后翻手将如意令收下。
与小国师那边的传音对话结束之后,这位皇城司次座神色复杂地打量起面前少年。
“姜大人。”
谢玄衣悠悠吐出一口气,问道:“关于我的事情……小国师那边,应该已经交代清楚了吧?”
“你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姜奇虎皱起眉头。
他实在想不明白,在如意令中的短短半柱香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国师大人不仅将鲤潮城计划全盘托出,而且还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甲六”,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千万要好好照顾。
“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谢玄衣挥手笑了笑,道:“姜大人只需知道,你我乃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便足够了。”
姜奇虎深吸一口气,将原先准备严词厉喝的那些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既然先生说你可信,那么你便可信。”
姜家老爷子,一生戎马,膝下始终无子,征战半生之后,姜家夫人才诞下一男一女。
名将之门,自然对男丁极为看重。
兵者,讲究正奇之道,相互辅佐……姜烈性格直来直往,乃是北境有名的“正将”,而姜奇虎之名,便可以看出老爷子对膝下犬子的期望。可惜的是,天往往不遂人愿,姜奇虎继承了父亲的绝大部分性格,并且在“固执坚韧”这方面,更胜前者。
这是一个可以用笨拙来形容的直率家伙。
虽然姜奇虎武道天赋很高,但实在与“奇”之一字无缘。
后面姜烈老爷子也放弃了执念,将姜奇虎送入皇城,让陈镜玄代为管教……想着跟随大褚下一任国师进修,或许能弥补一些缺憾。
这实在是一个明智的决策。
姜奇虎在陈镜玄身后学会了很多。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你不够聪明,那么就不要“擅作主张”。
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需要一个身份。”
谢玄衣道:“鲤潮城里到处都是‘蝇瞳’。甲六这个身份,见不得光……您是皇城司次座,安排一个身份,应该不难吧?”
“……”
姜奇虎思索片刻,道:“我家先生计划之中,正好需要一些洞天境左右的年轻修士……明日起我会给你一个‘姜家客卿’的身份,此后你跟在我身边,便不用担心身份问题。”
姜家家大业大,门客众多,多一人少一人,根本无法细查。
当然最重要的是。
蝇瞳隶属于皇城司……而姜奇虎正是陈镜玄一手栽培的皇城司次座。
当仁不让的二把手。
青州地界所有的蝇瞳,都听从姜奇虎调遣。
“另外,妖国那边正等着消息,我需要尽快回复。”
谢玄衣道:“龙木尊者这一环必须搞定,我需要知道妖国的‘蛊毒’,以及收集一些特殊材料……”
他杀死了甲六,成为了甲六,这不假。
但想代替甲六,彻底取得龙木尊者的信任,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妖国尊者,直觉极其敏锐。
每一位替妖国卖命的甲级暗子身上,都根种了某种“灵魂蛊毒”,以此进行长期操纵。
今夜,谢玄衣入局,让陈镜玄手中多出一张重要底牌。
但若是在接下来的“汇报”环节之中,引起龙木尊者怀疑……
那么已经上钩一半的那条大鱼,多半会嗅到危险,选择弃饵逃亡。
谢玄衣需要知道,龙木尊者种下的灵魂蛊毒是什么毒。
以此来方便应对。
“先生已经对我说了,明日我便带你前去探查‘白泽洞府’。”
姜奇虎道:“十二时辰之内,皇城那边会查出龙木尊者的‘灵魂蛊毒’。”
“至于你所说的特殊材料……”
姜奇虎皱眉道:“你要什么材料?”
谢玄衣撕下一角衣衫,以蕴含金色元气的指尖,在布条之上缓缓刻字。
片刻之后,姜奇虎接过这片破碎黑衫。
他阴晴不定地瞥了眼字迹,又望向面前黑衣少年。
“你还会刻阵?”
这份清单上的特殊材料,都是刻绘阵纹的必备之物。
“姜大人好眼力啊。”
谢玄衣轻声道:“在下略懂一些阵纹之道,若有阵纹加持,与龙木尊者的会面,便会更加顺利。”
跟在陈镜玄身后,姜奇虎再笨,也对阵纹之道有所了解。
他没说什么,翻掌将清单收下。
“这些材料,我会立刻遣人筹备,尽快交到你手上。至于与龙木尊者的会面,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有困难,先生自会出手相助。”
“好。”
得到这个答复,谢玄衣点了点头。
今夜与姜奇虎见面之后。
谢玄衣觉得安心了许多,一方面他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姜家并没有叛国!
另外一方面……不论如何,自己如今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他了解姜奇虎,更了解陈镜玄。
小国师执掌浑元仪,手中还有一整座至道书楼,这样的存在,是绝对强有力的盟友。
……
……
“报!”
至道书楼之中,正在翻阅书卷的陈镜玄,抬起眼帘。
他面前悬浮的那些竹简,忽然有一枚剧烈震颤起来——
陈镜玄拂袖。
青色竹简掠至面前,其内绽放出璀璨光芒,而后随着火光燃烧,点出一扇四四方方的狭窄门户。
门户之后立着一道披漆黑甲胄的瘦长身影,单膝下跪,双手抬捧锦帛书卷,呈递而上。
披黑甲者,正是大褚黑鳞卫。
“国师大人,‘太安城副城主意外身亡’的案卷,已经整理完毕……”
陈镜玄没有抬眸。
他也没有接过这卷锦帛,只是轻声问道:“查清楚了吗?”
“许多线索都被毁了。”
黑鳞卫恭敬开口:“徐囿效忠大褚四十余载,在北境立有战功,当地口碑名声极好,这次意外身亡,实在有太多疑点……最古怪的就是太安城残留的妖气。”
陈镜玄轻轻嗯了一声。
“根据炼器司的校验……这些妖气,应该与‘凤凰’有关。”
黑鳞卫此言一出。
陈镜玄眼皮微微颤动一下。
“然后呢?”
“动手之人似乎很熟悉皇城司的监察手段,大部分证据都被摧毁了。如果真严谨到这种程度……残留妖气,也可能是故意留下的。”黑鳞卫道:“不过炼器司找到了现场残烬,若是大人愿意,可以通过‘浑元仪’寻觅天机。兴许可以窥见凶手的‘真实面貌’。”
陈镜玄闻言只是一笑置之。
黑鳞卫停顿一下,想起了什么:“对了……首座大人不知怎的,注意到了此案,他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说是要我们继续追查下去,而且看样子,好像准备亲自接管。”
“哦?”
陈镜玄挑眉。
他静默思索了数息。
“告诉首座大人,此案不必费心了。”
陈镜玄伸手将锦帛接过,放在桌案一边,柔声道:“皇城司诸事繁杂,既是我设了青州八百里禁,太安城案……便由我来负责好了。”
黑鳞卫起身行礼,缓缓向后退去,同时低声道:“……是。”
燃烧着火光的门户逐渐消弭,归于虚无。
黑鳞卫退去。
至道书楼重归寂静。
秋末冬至,皇城上下,一片萧瑟之意。
天越来越冷了。
陈镜玄轻叹一声,他拾起那卷“厚重”锦帛,并没有如黑鳞卫所言,借着浑元仪动用占卜之术,去窥伺那位太安城真凶的“面容”。
“嗤嗤嗤……”
陈镜玄站起身子,将锦帛书卷随意丢入一旁燃烧的火炉之中。
火星迸溅,残烬消弭。
这间空荡许久的孤独楼阁,稍稍多了一丝温暖之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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