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能动与反动》:身体

斯宾诺莎为科学和哲学开辟新的道路。他说我们整天喋喋不休地谈论意识和精神,但我们居然不知道身体能做什么,它具备何种力量以及为何要积蓄这些力量。[1]尼采清楚地意识到那时刻已经到来:“我们处在意识该收敛的时刻”(《权力意志》,第2部分,261)。提醒意识必须收敛意味着以其本来面目来对待意识:它不是别的什么,只不过是一种征候,暗示着更深刻的变化和完全与精神无关的力的活动。“或许在精神的一切发展中,身体才是唯一重要的。”那么意识是什么呢?尼采像弗洛伊德那样,认为意识是受外部世界影响的自我领域(《权力意志》,第2部分,253;《快乐的科学》,357)。然而,较之于与外界(就现实而言)的关系,意识被定义为与优越性(就价值而言)的关系更为密切。这一区分对于意识和无意识的一般概念而言具有本质性的意义。在尼采那里,意识总是卑贱者关于高贵者的意识,前者从属或被“并入”后者。意识从来不是关于我的意识,而是一个自我关于另一个自我的意识,而后者本身对此并不知情;它不是主人的意识,而是奴隶关于主人的意识,而主人本身对此并不自觉。“意识往往只在一个整体想从属于另一个更优越的整体时才出现……意识产生于与某种存在相关的时刻,而我们可能沦为这一存在的一种功能”(《权力意志》,第2部分,227)。这便是意识的奴性:它只是“更优越的身体已然形成”的一个见证。

什么是身体?我们不准备把它界定为力场,即多元的力互相争夺的营养媒介。因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媒介,这样一个力的战场或战争。不存在一定量的现实,因为所有现实已经是一定量的力。在相互的“紧张关系”中,没有别的,只有一定量的力(《权力意志》,第2部分,373)。每一种力与其他力相关,它要么服从其他的力,要么支配其他的力。界定身体的正是这种支配力与被支配力之间的关系。每一种力的关系都构成一个身体——无论是化学的、生物的、社会的还是政治的身体。任何两种不平衡的力,只要形成关系,就构成一个身体。这就是为什么在尼采的意义上身体总是偶然的结果,而且似乎是最“令人惊讶的”事物,事实上它远比意识和精神更令人惊讶。[2]偶然不仅表现为力与力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是力的本质。因此,我们不去追问,一个活泼的身体如何诞生,因为每一个身体都是鲜活的,都是构成它的力的“随机”产物。[3]身体是由多元的现象,是多元的不可化简的力构成的,它的统一是多元现象的统一,是一种“支配的统一”。在身体中,高等的支配力被称为能动力,低等的被支配力被称为反动力。[4]能动与反动正是表现力与力之间关系的本原性质。因为,如果每一种力不是同时拥有与其量差相应的质,进入关系的力就不可能具有一定的量。我们把这种由量差决定力属于能动还是反动的差异称为等级。

注释

[1]斯宾诺莎,《伦理学》,Ⅲ2,证明:“我已经表明,人们不知道身体能做什么,不知道思考身体,可以得出什么结论;人们通过经验观察到,许多事物的发生只遵循自然法则,并认为它们只有在精神的指引下才得以发生……”

[2]《权力意志》,第2部分,173:人的身体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观念”。《权力意志》,第2部分,226:“更令人惊奇的是身体;人的身体已经成为可能——我们不厌其烦地惊叹这样的观念。”

[3]有关生命伊始的假问题,见《权力意志》,第2部分,66,68。有关偶然性的作用,见《权力意志》,第2部分,25,334。

[4]“réaction”(réactif)一词既有“反作用”、“反应”的含义,又有“被动”、“消极”之意。德勒兹用它来指充满惰性的卑贱的生活方式。译文除少数需强调“反作用”或“被动”意义的地方,主要将这个词译为“反动”,既取物理意义上的“反作用力”,即被动接受作用的含义,又取象征意义上的“消极”、“奴性”、“反动”之意。——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