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量与质

力是具有量度的,它同时具有与其量差相应的性质:这种力的性质被称为“能动”与“反动”。我们可以看到一旦引入定性的诠释艺术,力的定量问题将变得微妙起来。具体存在如下两个问题:

①尼采总相信力是量化的,必须进行定量分析。“他说我们的知识已经非常科学化,已经达到了可以运用数和量的程度。我们应当作出各种尝试来验证科学的价值秩序能否完全建立在力的数字和数量的刻度之上。而所有其他价值一概是偏见、幼稚和误解。它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被还原成这种数字和数量的刻度”(《权力意志》,第2部分,352)。

②然而,尼采又认为纯粹以量来决定力,仍然有抽象、不完整、含混之嫌。力的定量艺术提出了如何诠释和评价性质的所有问题。“机械论只接纳量;但力存在于质中。因此机械论仅能描述过程,而无法解释过程”(《权力意志》,第2部分,46——在第187节,有一段文字几乎与这段引文一字不差)。“难道一切量不是质的迹象?把质简化为量简直是无稽之谈”(《权力意志》,第2部分,343)。

这两种文本相互矛盾吗?如果力与量不可分离,它也就不能脱离与之相关的其他力。因此,离开量的差异就无法谈论量的问题。量的差异是力的本质,也是力与力之间的关系。梦想有两种等量的力——即使这两种力被认为具有截然相反的含义——它也只是一个粗糙的、模糊的梦,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生命沉溺其中的梦,化学则打破了这个梦。[1]我们应该这样理解尼采每次对量的批评:量作为一种抽象的概念,总是而且本质上倾向于同一,倾向于把构成这同一的统一体平均化,并倾向于消除这统一体中的差异。完全以量化来确定力的做法,尼采的指责是,这样做会消除、抹平和抵消量的差异。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把他每次对质的批评理解为:质不过是两种被预设了关系的力之间相应的量差。简而言之,所谓量不可简化为质的观念,尼采不感兴趣,即使有,那兴趣也只是次要的,征兆性的。他的首要兴趣在于从量本身的角度所看到的一个事实:量的差异决不能简化为量的等值。质与量的不同之处仅在于质是量不可等值的那一面,是量与量之间的差异不可消除的那一面。因此,量差一方面是量拥有的不可化简的因素,另一方面,又是不可化简为量本身的因素。质无非是量的差异,只要力与力形成关系,质便等同于量的差异。“我们不禁感到纯粹的量差是与量根本不同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是不可相互简化的质”(《权力意志》,第2部分,108)。这里残留的拟人化应当根据尼采式的原则予以纠正,根据这一原则,宇宙的主体性不再具有拟人化的特性,而是具有宇宙的特性(《权力意志》,第2部分,15)。“把所有的质简化为量的念头简直是疯狂……”

通过肯定偶然,我们肯定了所有力之间的联系。而且,毫无疑问,我们在永恒回归的思想中,一次性地肯定了所有的偶然。然而,由于自身的缘故,力不会全部同时建立关系。事实上,它们通过与一小部分力联系来实现各自的权力。偶然的对立面是连续(关于连续的论述请参看《权力意志》,第2部分,356)。不同量的力的不期而遇是偶然中确定的和肯定的部分,这种偶然像酒神的残肢断臂那样,与任何规律都不相容。但是在这种力与力的遭遇中,每种力都会得到与它的量相应的质,易言之,得到真正实现其权力的激情。正因为如此,尼采才会在一段含混的话中说宇宙预设了“任意质的绝对起源”,而质本身的起源又预设了量的(相对)起源(《权力意志》,第2部分,334)。两种起源不可分割的事实意味着我们无法对力进行抽象的计算。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必须细致入微地评价它们各自的质以及质与质之间的差异。

注释

[1]《权力意志》,第2部分,86,87:“在化学世界中占统治地位的是对力之间差异的最敏锐的洞察。但对一个原生质(作为化学力的多样性体现)来说,它对一个陌生的现实只有一种模糊的不定的知觉。”“承认无机世界中有知觉,且是具有绝对精度的知觉;这就是真理!不精确性和表象恰恰始于有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