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雪听到有人喊父亲的名字,回过头,看到城墙上有两个男人冲自己招手。
两个陌生的男人。
他确信此前不曾见过对方,包括给自己开门断后的将领,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但那三人显然预料到自己会从南门出逃,所以早早替换了城门守军,放自己离开。
难道这又是素文纯布下的局?
他正想着,后背传来一阵灼热,有什么东西从后背冒出来,顺着皮下血管钻进左胸膛,在啃噬自己的心脏。
陈映雪伸手去摸,什么也摸不到。
这股钻心疼痛稍纵即逝,连同后背开水滚烫的灼热感也不复存在。
出现幻觉了?
他默念心法,畅通炁脉,让自己清醒过来,同时猛踢马腹,追上前面带路的白羽。
经过驰道穿过树林,听到潺潺流水声,陈映雪才稍稍放下戒备。
一条崭新的木船停靠在树林边缘,船头不见船夫,只有张天门和陆离。
二人起身,见着陈映雪,脸上顿露喜色。
“大哥,你们来了?”张天门一步跳下船头,上前接过缰绳,把陈映雪扶进船舱。
陈映雪转过头,看向白羽,没开口说话。
白羽不下马,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去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从来就没说过要跟你走。”
“对,你从来没说过。”
说话时,陈映雪双唇惨白,面色发黑,方才那股钻心之痛再度发作。
白羽看出他面色不对,好意叮嘱道:“呆子,你中了蛊毒,一定要到青州去找钟淑子,只有他能救你。”
陈映雪忍痛摇头,“我怕是去不了青州了。此番南下,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素文纯,若是见到他,或许能解下身上的蛊毒。”
“乌鸦嘴!”白羽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你听着,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许你死。”
“哈哈哈,就算死,我也会拉上西门雄垫背。”
“与西门雄何干?”白羽垂下眼眸,掩饰心中悲痛,嘴上却表现得十分强硬,“你先前答应过我,要来兖州找我,要是死了还怎么来兖州?”
“我一定会到兖州找你的。”
“一言为定!”白羽点头,笑意一如清泉波纹,从她嘴角溢出来,漾及满脸。
她抓起油纸伞一挥,凭空切断船上缆绳。
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摇摆不止,逐渐脱离水岸。
二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陈映雪眼望岸上的女孩,再次喊道:“白羽,在兖州等我。”
流水声太大,距离太远,白羽没有听见。
她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从视野里湮灭,陈映雪才颓然叹一口气,望着头顶蓝空掉下一滴眼泪。
张天门把所剩无几的金疮药丢给陆离,转身坐在陈映雪身旁,不无担忧地说道,“大哥,白姑娘说你中了蛊毒,要不,我们改道去青州算了?”
陈映雪默默运炁,没有说话。
陆离缠上绷带提出反对意见,“不妥,此去青州数千里,路途遥远,况且不一定能找到钟淑子,找到他也不一定愿意出手。”
“那你说要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陆离无视愤愤不平的张天门,看向陈映雪说,“顺着泊洋河南下,会经过南疆七里桐。听说那地方蛊毒盛行,既有种蛊之法,肯定也有解蛊良方。”
“你说得轻巧,非亲非故的,七里桐会帮我们吗?”
“我也不确定。”陆离颓然叹气,“其实我也担心七里桐被西门雄收买,那我们无异于自投罗网。”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去青州找钟淑子。”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明明只有三人,却格外热闹。
陈映雪充耳不闻,双手按刀,抵御背心烈火灼烧之痛。
御气以疗外伤,静心以镇心神。
半个时辰后,来自后背的灼热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钻心之痛。
在看不见的皮肉下,有千万只蚂蚁在蚕食心脏。
心脏跳动速率加快,胸闷气短,疼痛感越加强烈。
“该死!”陈映雪暗叫一声,双手捂住心脏在船舱里打滚。
正在船头争辩的两人闻声进来,看到他双手挠胸,左胸膛已被划出数道血痕,血水染红了船舱一角。
“快!那个谁,把映雪控制住,别让他把心给挖出来了。”
“好!”张天门挽起袖子,一把按住陈映雪双手,用整个身体把他压住。
“痛,好痛啊。”陈映雪大声叫唤,在张天门身下不住扭动。
张天门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慌忙大喊,“姓陆的,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陆离在船舱里翻了一遍,找到一堆药瓶,情急之中难以分辨,全都洒到陈映雪背上。
七八种药粉覆盖整张后背,掩盖了大片血色,很快就有一条黑线从脊骨位置延伸到心脏。
“好痛啊!”陈映雪连声哀嚎,拼尽蛮力要撕开胸膛。
张天门被他大力推开,险些摔进河里。
关键时候,陆离抓过船桨,对准他的后脑勺甩过去,把他砸晕了,才安静下来。
张天门伸出两根手指到陈映雪鼻前,回头冲陆离吼道:“你干什么?你他妈的差点把他打死了。”
“不把他打晕,他会把自己活活挖死的。”陆离抹去脸上汗水,坐在一边喘着粗气,“依我看,映雪是中了噬心蛊。我在古籍里看到过,中了噬心蛊会有钻心之痛,这种痛感每日倍增,直到被活活痛死,或者是把自己心脏挖出来死掉。”
“那要怎么办?”
“噬心蛊没有解药,除非南疆蛊母出手,往他身体里种下绝阳蛊,两蛊相杀,同归于尽。”
“再种一蛊?”
“不错,只有世上最毒的两种蛊相合,才能挽回一条命。”
张天门盯了陈映雪一会儿,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他抬起头,对上陆离的眼睛,“好,我们就上七里桐。”
陆离点点头,背过身去,掩饰眼中的困惑和忧虑。
他深知七里桐素来与世无争,与中原华族鲜有来往,甚至对华族人带有敌意,断不会轻易出手救陈映雪一命。
“嘶!”陈映雪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呻吟,眉头紧皱,直冒冷汗。
钻心的痛感如影随形,哪怕昏迷也难逃脱。
张天门为他抹去额上汗珠,润湿毛巾盖在额头上。
“阿爹,再救我一次吧!”睡梦中,陈映雪喊出声来。
张天门跟陆离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他二人不懂医术,也不懂如何照顾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半个时辰过去,蔓延到陈映雪心口的黑线变粗变深,皮肤表面变得灼热烫手。
他张开嘴,干涸的嘴里直喷热气。
“水,找水来。”陆离喊了一声,张天门赶忙揭开水壶,往他嘴里灌水。
半壶水灌下去,黑线褪去几分,体温也恢复正常。
张天门和陆离忙活一阵,看到情况有所好转,才背对背坐到夹板上,虚脱一般,不敢发声,生怕一个动静就把他吓醒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两日,陈映雪反复发烧痛喊,不止一次痛醒又昏死过去,没有一次完全清醒过来。
第三天早上,张天门蹲在船头看水,忽然听到陆离大喊,“姓张的,映雪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