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雪回镇上溜达一圈,等待普陀寺山下无有行人,才疾步上山。
自当日手刃长门僧后,这庙里便没有渔民进出,也不见香火。
再度踏进这孤寂寒寺,他惊讶地发现庙里的尸体不见了,只留下当时打斗的痕迹,凌乱的厢房已被蛛网占据,大殿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跪在大殿上,对着没有佛像的空虚之处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和尚求来的下下签始终萦绕在他心里,带给他无比强烈的预感:一入大海即万劫不复。
自从离开锁山河,这一路上的预感无比灵验,每一次都会有人因自己遭遇不幸。他实在不希望身边的朋友因自己又蒙难,祈求神佛能指点一二,带自己走出过往不幸的阴影。
陈映雪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世人无知,将希望寄托在看不见的神身上,好满足自己对未来一切美好的期盼。所谓卦象也只是心理安慰,骗人骗己的把戏而已,可你应该知道事在人为,自古成事者雷厉风行,千难万险断不必因为一支签放弃必做之事。”
苏瑾云走到佛堂前,看一眼陈映雪,又看看原本应该供奉佛像的位置,扯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如果你害怕了,可以不出海,毕竟谁也不知道海上会发生什么?”
“那你呢?”
“我嘛,大抵会一个人坐上那艘鬼船,去海上见见世面。”
“只是见见世面这么简单理由?”陈映雪不信,从苏瑾云言之凿凿的话语里,听得出他对出海抱有无比迫切的期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苏瑾云斜靠在柱子上,盯着脚尖沉思一会儿,缓缓道:“当然不止是见世面,我想找一个人,一个男人。”
“你朋友?”
“不,是我父亲。”苏瑾云淡然笑道,“很多年前,我父亲与我叔伯几人一道出海采珠,一连十五日,最后只有我二伯一人划着木板回来。据二伯说,他们在南海深处遇到泉客,下海采来的珠子尽数被泉客夺走,渔民都被泉客囚禁为奴,只有二伯偷偷逃回来。”
“泉客!鲛人?”陈映雪微微一惊,他曾听说过: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据说鲛人善于纺织,可以制出入水不湿的龙绡,先帝就有一件龙绡。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神鬼故事,可苏瑾云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错,就是鲛人。我们这个小镇靠海吃海,从前盛行采珠,有一大批采珠能手,专为九州贵族提供精致的珍珠,可自从那件事后,镇上谁也不敢靠近南海深处,更别说采珠了。”
苏瑾云继续道,“从荆州回来后,我翻阅过父亲的航行记录,里面有不少关于鲛人的记载,便等在这里,希望有人能随我一道进入南海禁区,找到传说中的泉客。”
说到这里,陈映雪明白为什么他甘愿听从素文纯的指示,留在镇上了。
他忽然想到素文纯说过,陈归一也曾到过南海,难道父亲也接触过鲛人?
见他陷入沉思,苏瑾云以为他害怕了,朗声笑道:“传闻鲛人生性狡诈,善魅惑,喜食人,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留着那点钱财回荆州,说不定能快活一段时日。”
“可惜我对钱财不感兴趣,现在只想找到素文纯。”陈映雪站起来,转身朝寺门走,“既然他去了南海,我也要跟过去看看。”
苏瑾云在后喊道:“你就不担心下下签?”
“日月星辰在上,自会有先人庇佑我,无须神佛相助。”陈映雪抬起手摇晃两下,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客栈跟张天门二人商量过后,改了出海时间。
从渔民口中他们得知,三日后会卦东北风,届时杨帆自会有风助他们直达南海。
至于出海物资,苏瑾云自掏腰包买了半个船舱的水粮。
三天后,果然刮起了离岸风。
苏瑾云一剑劈断揽绳,与张天门摇动船桨,鬼船晃晃荡荡的驶出溶洞,重新出现在海面上。
镇上渔民见了鬼船,全都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人揶揄,有人啧啧称奇。
陈映雪听不到渔民的声音,只看到岸上一下子挤满人。
船帆鼓风,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不多时海岸就变得模糊,再见不到岸上渔民。
苏瑾云走到他身旁,脸上带着笑,“你好像没问过素文纯是怎么出海的?”
“我不关心这个,如果你倾诉欲发作了,我不介意你说出来。”
“怪人,你跟他很像,都是奇怪的家伙。”苏瑾云坐在船栏上,眯着眼睛说道,“他找了一艘没人要的小船,没带任何东西,也没带人,就径直往海里去了。那艘船没有风帆,也没有桨,可速度却比帆船要快,按照那个速度,一日便可抵达南海禁区。”
“那我们需要多久?”
苏瑾云看一眼船下拨开的海水,沉思一会儿,笑道:“五日,照此速度,五日便可抵达。”
陈映雪点点头,没再说话。
海风温暖湿热,带给人前所未有的平静。起先还能看到些许打鱼的渔船,风再吹上一个时辰,整个碧波里只有一艘船在飞速行驶,又难免感到孤寂。
如沉睡一般的海面上,偶尔会有海鸟飞来,落在船头。
张天门跟陆离全都躺在甲板上,追着海鸟打发时间。
苏瑾云呆立一会儿,返回原位调整船舵,回头冲张天门二人喊道:“准备一下,要起风暴了。”
眼下蓝天白云,看不到一丝下雨的迹象。
张天门坐起来,慵懒地笑道:“我说大仙,这天上太阳明晃晃的你不会看不见吧?”
“海上天气骤变,前一刻风和日丽下一刻惊涛骇浪,我已经闻到风里暴雨的味道了,快把干粮都封起来。”
四人中,苏瑾云是唯一一个渔民出身的,张天门二人虽有些不情愿,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陈映雪他松下帆绳,放下船帆。
最后一片船帆落地,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几道闪电从天际直触海面,豆大的雨点接连到来。
“来了,海上风暴终于来了。”苏瑾云双手握住船舵把手,朝漆黑的夜空大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