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政第二

原文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1]之。”

今译

孔子说:“通过道德教化来治理国家,就像北极星一样居于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要围绕着它。”

张居正讲评

政是法令,所以正人之不正者。德是躬行心得的道理。北辰是天上的北极。共是向。孔子说:“人君居万民之上,务欲那不正的人都归于正,必有法制禁令以统治之,这叫做政。然使不务修德以为行政之本,则己身不正,安能正人,虽令而不从矣。所以人君为政,惟要躬行实践,以身先之。如纲常伦理,先自家体备于身,然后敷教以化导天下,纪纲法度,先自家持守于上,然后立法以整齐天下,这才是以德而为政。如此,则出治有本,感化有机。由是身不出乎九重,而天下的百姓,自然心悦诚服,率从其教化。譬如北极,居天下之中,凝然不动,只见那天上许多星宿,四面旋绕,都拱向他。是人君修德于上,而恭己南面,就如北辰之居所一般,万民之观感于下,而倾心向化,就如众星之拱极一般。”此古之帝王所以笃恭而天下平者,用此道也。图治者可不务修德以端,出治之本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主居于万民之上,要使那些走上邪路的人都回归到正途,一定要用法制禁令去管理他们,这叫作政治。如果不把提高自身品德当作行政的根本,那么自己不正,如何去端正别人呢?即使发出号令别人也不会遵从。所以君主治理国家,要身体力行,自己先亲身实践。比如纲常伦理,只有自身具备了,然后才能布施教化天下;纲纪法度,先自己保持遵守,然后才能树立法度使天下有秩序,这才是实施德政。这样,治理国家时就有本可依,感化百姓时就有德政可以依仗。这样君主不必出宫城,天下的百姓自然就能心悦诚服,顺从教化。就好像北极星,在上天的中心,一动也不动,而天上的星宿都四面环绕拱向他。君主在上修行德政,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的王位上,就像北极星一般,万民在下观看感受君主的德政,向往归顺,就像众星拱卫北极星一样。”古时候的帝王之所以纯厚恭敬却能使天下安定,都是这个原因。想要励精图治的君主能不实施德政,能不在根本上治理国家吗?

原文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2]之,曰思无邪。”

今译

孔子说:“《诗》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思想纯正。”

张居正讲评

诗是《诗经》。蔽字是解做盖字。思是心思。无邪是心思之正。孔子说:“《诗》之为经,凡三百篇。一篇自为一事,一事自有一义,可谓多矣。然就中一句言语足以尽盖其义而无余。《鲁颂·》篇之词有曰:思无邪。”是说人之思念皆出于天理之正,而无人欲之邪曲也。只这一言就足以尽盖三百篇之义。盖诗人之言有美有刺,善者美之,所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刺之,所以惩创人之逸志。只是要人为善去恶,得其性情之正而已。人之心若能念念皆正,而无邪曲之私,则其所为,自然有善而无恶,有可美而无可刺,而诗人之所为以劝以惩者,包括而无遗矣。然则思无邪之一言,岂不可以尽盖三百篇之义乎?此可见学者必务知要,而其功莫切于慎思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诗经》被称为经,一共有三百篇。每一篇自成一件事,每一件事有要阐述的道理,可以说是内容丰富呀。然而其中有一句话可以完全地概括它们的意思。就是《鲁颂·》篇里的这句诗:思无邪。”这句诗的意思是说《诗经》里人们纯正的思想都来自天理,没有包含任何欲望,只这一句话就可以把三百篇的意思都概括了。诗人作诗有赞美、有指责,赞美善良,用来感动启发人的善心;指责邪恶,用来惩戒人们的纵欲放荡之志。这么做只是让人远离恶行多做善事,树立好的性情罢了。人如果都心思端正,没有任何私心邪念,那么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只有善举没有恶行,值得赞扬而不需要指责,诗人对恶人的指责,对坏人的惩戒,都完整地包含在《诗经》里了。既然这样,“思无邪”一句话难道不能完全概括《诗经》三百篇的思想吗?由此可见,做学问的人一定要追求知识的要点,在用功的同时也要谨慎思考呀。

原文

子曰:“道[3]之以政,齐[4]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今译

孔子说:“用行政命令引导百姓,用刑罚整顿他们,百姓只是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了羞耻之心。”

张居正讲评

道是率先引导的意思。政是法制禁令。齐是齐一。刑是刑罚。孔子说:“人君之治天下,不过是要人为善,禁人为恶而已。”但出之有本,而致之有机。若不知本原所在,只把法制禁令去开导他。如事亲则禁约他不孝,事长则禁约他不弟,使之奉行遵守。其有违犯这令的,便加之以刑罚,使一齐都归于孝弟,无有违犯。这等样治民,虽则能使民不敢为恶,然只是惧怕刑罚,苟免于一时,而其中不知愧耻,为恶的心依旧还在,岂能久而不犯乎!所以说民免而无耻。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君治理天下,不过就是鼓励人们做善事,禁止人们做坏事罢了。”但是治理需要有根据,并且实施的时机要合适恰当。如果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儿,只是用禁令去约束百姓。比如禁止百姓不孝敬父母、不尊敬兄长,让他们遵守这些禁令,如果没有遵从,就用刑罚去惩治他们,让他们都孝顺父母、尊敬兄长,没有违反。这样治理百姓,虽然能使百姓不敢做坏事,然而只是因为害怕受刑罚而短时间不敢作恶,却不知道应该为作恶而愧疚羞耻,所以作恶的想法就还会存在,这样怎么能长时间坚持不再做坏事呢!所以才说百姓求得的只是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了羞耻之心。

原文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5]。”

今译

“用道德教化引导百姓,用礼仪整顿他们,这样百姓不仅会有羞耻之心,而且人心归服。”

张居正讲评

德是行道而有得。礼是制度品节。耻是愧耻。格是解做至字。孔子说,治以政刑,民固苟免而无耻矣。若使君之导民,不徒以其法也,而皆本于躬行之实,如欲民兴孝,必先自尽孝道以事亲,欲民兴弟,必先自尽弟道以事长,如此,则民既有所观感而兴起矣。而其间所得有浅深厚薄之不一者,则又有礼以齐之。亲疏上下,都有个节文。日用云为,都有个仪则。使贤者不得以太过,不肖者不得以不及,而皆协于一焉。这等样治民,将见那百姓每良心自然感发,不但知恶之可耻,而绝不肯为。又且知善之当为,而皆力行以至于善矣,岂特求苟免刑罚而已乎!所以说,有耻且格,盖德礼政刑,固皆所以适于治之路,而出之有本末,获效有浅深。故孔子第而言之,欲为人君者,审其本末轻重之辨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用刑罚治理国家,百姓求得的只是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了羞耻之心。如果让君主引导百姓,就不能只依靠法律去治理,而是要君主自己带头做表率,比如想要百姓孝敬父母,必须自己先孝敬地侍奉父母,想要百姓尊敬兄长,必须自己先尊敬地对待兄长,这样百姓就会感受到君主的德行,跟随着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了。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人做到的程度不一样,就用礼仪使他们统一。和周围人的亲疏关系,都要依据制定的礼仪;每天的行为用度,都要符合礼仪规则。让贤达的人保持应有的礼仪标准不逾越,品行不好的人也达到基本的道德要求,从而达到和谐统一。这样治理百姓,就会发现百姓自然有所感动和启发,不但为恶行感到羞耻,绝对不肯做坏事,并且还会明白应该要做善事,努力达到至善的境地,这样怎么会只希望不受到刑罚呢!所以说,想要百姓有羞耻之心,而且守规矩,德行、礼仪、政令、刑法这些都要根据情况恰当地使用,根据不同的情形选择实施的顺序,这样最后获得的效用也会根据不同的情况有所不同。所以孔子接着说,想要成为贤明的君主,一定要仔细分辨事情的本末轻重。

原文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6]心所欲,不逾[7]矩。”

今译

孔子说:“我十五岁立志于学习,三十岁时则可以自立,四十岁时能不被外界事物迷惑,五十岁懂得了天命,六十岁能够领悟听到的言论而不觉得不顺,七十岁则可以随心所欲但不逾越法度。”

张居正讲评

从字解做随字。踰是过。矩是为方的器具。孔子自序其从少至老进学的次第,说道:“我从十五岁的时节,就有志于圣贤大学之道。凡致知力行之序,修己治人之方,都着实用功,至忘寝食,盖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到三十的时节,学既有得,自家把捉得定,世间外物都摇动我不得,盖守之固,而无所事志矣。进而至于四十,则于事物当然之理,表里精粗,了然明白,无所疑惑。盖见之明,而无所事守矣。进而至于五十,则于天所赋性命之理,有以究其精微,探其本原,而知乎所以然之故矣。又进而至于六十,则涵养愈久,而知能通微。闻人之言,方入乎耳。而所言之理,即契于心,随感随悟,无有违逆而不通者矣。又进之至于七十,则工夫愈熟而行能入妙,凡有所为,随其心之所欲,不待检点,无所持循而自然不越于规矩法度之外,盖庶几乎浑化而无迹者矣。是吾自少至老,无一念而不在乎学,无一时而不在于学,故其所得与年而俱进。过此以往,未之或知矣。”夫圣人生知安行,本无积累之渐,犹自言其进德之序如此,然则希圣希天者,岂可少懈于日新之功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给自己从幼到老求学的顺序排序,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志于学习圣贤高深的学问。在努力地学习一切知识,提高自身的学识水平方面都特别用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因为自己的志向是这些,所以学习上没有满足。到三十岁的时候,学习上已经有所收获,能够把持住自己,外部的事物都不能让自己动摇,自己坚定的志向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对事物的原理,内外的精致和粗疏,全都清楚无疑。见识高明,自己的操守就不会受到影响了。到五十岁的时候,能够细致地研究上天赋予的生命之理,探究它的本源,知道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到六十岁的时候,道德修养更加高深,智力也达到了洞察细微事物的境界,听到别人说话,就能明白话中的道理,立刻能领悟其中的意思,没有理解不了的。到了七十岁的时候,学问更加纯熟,达到了神妙的境地,凡所做的行为都随心所欲,没有约束、什么都不遵守也不会违反规矩,几乎浑然进入化境而没有痕迹。我从幼到老,每时每刻都在学习,所以收获也一直增加。超出这样的程度又继续向前进行,未来的迷惑也能知道了。”圣人生来就知道天下通行的大道,能从容安然地实现他们,本不需要慢慢地学习积累,他尚且认为自己应该这样增进道德,那么效法圣人、仰慕上天的人,怎么能在每天的学习上有所懈怠呢!

原文

孟懿子[8]问孝,子曰:“无违。”

今译

孟懿子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孝就是不违背礼。”

张居正讲评

孟懿子是鲁国的大夫。违是违悖。孟懿子尝问于夫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叫做孝?”孔子答说:“孝亲之道,只在无违而已。”孔子所谓无违,是说人子事亲,有个当然不易的道理,不可有一些违悖,不是说从亲之令,便谓之孝也。只因懿子不能再问,故孔子未及明言其意耳。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懿子曾经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顺呢?”孔子回答说:“孝敬父母,只是在于不违背礼罢了。”孔子说的不违背礼,是说儿女侍奉父母时要遵循道理,不是说顺从了父母的命令就可以称作孝顺。只是因为懿子不再问下去了,所以孔子没有明确地说明具体的意思。

原文

樊迟[9]御[10],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

今译

樊迟为孔子驾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不违背礼便是孝。’”

张居正讲评

樊迟是孔子弟子。御是御车。孟孙即是懿子。孔子因懿子不能再问,怕他错认做从亲之令,便是无违。故因樊迟御车,乃告他说:“孟孙曾问孝于我,我对说孝在无违。”盖欲启樊迟之问,以发明所言之意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因为孟懿子没有继续问下去,孔子害怕他错误地认为顺从父母的命令就是“无违”。所以趁着樊迟驾车的机会,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说孝在于不违背礼。”这是为了启发樊迟接着问下去,自己来进一步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原文

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今译

樊迟说:“不违背礼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要以礼侍奉他们;在他们去世后,则要以礼安葬他们,并以礼祭祀他们。”

张居正讲评

礼是天理之节文。樊迟闻孔子之言,就问说,如何叫做无违。孔子答说:“所谓无违,只是不违乎礼而已。”盖人子事亲,心虽无穷,而分则有限,随其尊卑上下,各有一定的礼节。如父母在生之时,凡朝夕定省,左右奉养,都依着这礼。亲没之时,凡殡葬之具,必诚必信,也都依着这礼。到祭祀之时,外则备物,内则尽志,又都依着这礼。自始至终,无一毫苟且之意,这才是无违,才叫做孝。若礼所当为而不宜为,则谓之简而不敬其亲。礼不当为而必欲为,则谓之僭,而陷亲于有过,是岂得谓之孝哉!当时鲁国大夫僭用君上之礼,故孔子以是箴之。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当以孝为本,以礼为节,不可有太过不及之弊。

张居正讲评译释

樊迟听了孔子的话就问什么叫作不违背礼。孔子回答说:“我所说的无违,只是不违背礼仪了。”儿女侍奉父母,虽然要无比地孝敬,但是自己的职分是有限的,尊卑上下不同,需要的礼节也不一样。父母在世的时候,早晚请安、左右侍奉都依据礼。父母去世的时候,殡葬的安排置办都要诚心诚意,也都依据礼。到祭祀的时候,充分地准备祭祀的物品,竭尽自己的心志,这些也都要依据礼。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点儿敷衍违逆的想法,这才叫作不违背礼,才叫作孝敬父母。如果应该遵从礼仪却不肯遵从,这是不孝敬父母。按礼不应当做却非要做,这就是僭越,是把父母置于有错的境地,这怎么能称作孝顺呢?当初鲁国的大夫僭越本分使用了国君的礼仪,所以孔子这样规诫他。从天子到普通百姓,都应该把孝敬父母当作本分,都应当严格地遵守礼仪,不能有僭越或者达不到礼仪要求的错误行为呀。

原文

孟武伯[11]问孝,子曰:“父母惟[12]其疾之忧。”

今译

孟武伯向孔子请教什么是孝道,孔子说:“父母唯恐其子女有疾病(因此子女在日常生活中要格外谨慎小心,就是孝)。”

张居正讲评

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名彘,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是孝。”孔子说:“欲知人子事亲之理,当观父母爱子之心。凡人父母,未有不爱其子者,惟爱之也切,故忧之也深。常恐其有疾病,或起居之不时,或饮食之不节,或风寒暑湿之见侵,与夫少之未戒于色,壮之未戒于斗之类。凡足以致疾者,皆切切然以为忧。若为子者能体父母之心,慎起居,节饮食,戒色戒斗,兢兢焉不至于疾,以贻父母之忧,则自然身体康宁,而有以慰亲之心矣。岂不可谓之孝乎!”孔子之意,盖以武伯生于富贵之家,长于逸乐之地,易以致疾而忧其亲,故因问而警之如此。至若天子以一身而为天地神人之主,其所以培养寿命,而昌延国祚者,又当万倍于此矣。孔子之言,岂特为孟武伯告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问孔子:“儿女侍奉父母,怎么做才是孝顺?”孔子说:“想要知道儿女侍奉父母的方法,就应该看一下父母怎么疼爱儿女。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爱得越深,也就会越关心。父母经常会害怕子女有疾病,或者没有按时作息,或者饮食不规律,或者感染风寒、暑湿等疾病,还担心儿女在年轻的时候不能警惕美色,壮年的时候不能远离打斗等。凡是可以导致子女生病的事,父母都会十分担忧。如果儿女能够体会到父母的担心,做到按时起居,饮食规律,远离美色和打斗,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生病,用这些来回报父母的忧心,那么父母自然就会内心安定、身体健康,这就是儿女对父母的安慰。这怎么不能认为是孝呢!”孔子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孟武伯出生在富贵的家庭里,成长在安逸的环境中,容易产生疾病引起父母的担忧,所以这么警告孟武伯。天子作为天下的主人,他在养护百姓,让国运昌隆上的作用应当更加重要。孔子的话,岂止是在告诫孟武伯一个人呢!

原文

子游[13]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为[14]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今译

子游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现在所说的孝,只是能够赡养父母就足够了,但是,即使犬马都能够得到饲养。如果不细心孝敬父母,那么用什么与饲养犬马进行区别呢?”

张居正讲评

子游是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养是饮食供奉。别是分别。子游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叫做孝?”孔子答说:“子之事亲,固要饮食供奉,以养其口体。然必内有尊敬的诚心,外有恭敬的礼节,然后可以言孝。如今世俗之所谓孝者,只是说能以饮食供奉父母便了,不知饮食供奉,岂但父母为然,虽至于犬马之贱,一般与他饮食,都能有以养之。若事亲者,不能尽尊敬奉承的道理,而徒以饮食供奉为事,则与那养犬马的何所分别乎?”然则世俗之谓孝者,不足以为孝也。夫子游圣门高弟,何至以犬马待其亲,而孔子犹告戒之如此者,盖凡父母之于子,怜悯姑息之情常胜,故子之于父母狎恩恃爱之意常多,其始虽无轻慢之心,其后渐成骄傲之习,遂至于无所忌惮,不顾父母者有之。孔子之言,所以深究人情之偏,而预防其渐也。若推其极,则必如帝舜之以天下养而夔夔斋栗,文王之问安视膳,而翼翼小心,然后谓之能敬,而为天下之大孝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游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孔子回答说:“儿女侍奉父母,固然要在饮食上供养他们,让父母吃饱喝足。但是也要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用恭敬的礼节对待他们,这样才可以谈论孝。如今被称作孝顺的人,只能说是在饮食上奉养父母罢了,他们不知道,单纯饮食上的侍奉和养牛养马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是卑贱的犬马,只要给它们食物,也都能使它们活下去。如果侍奉父母的人不知道要恭敬地侍奉父母,而只是在饮食上供奉,那么和养犬马有什么分别?”所以说平常认为的孝敬父母,不值得被当作孝。子游是圣人门下优秀的弟子,怎么会像对待犬马一样侍奉父母呢,但是孔子仍然这么告诫他,因为父母都会因为怜爱而宽容子女,所以儿女会依仗这份爱而无所顾虑,即使刚开始没有轻视怠慢,之后也会慢慢形成骄傲自满的恶习,变得无所忌惮,就不再顾及父母了。孔子的话,能够深入到人性深处,在苗头处预防人们产生不孝敬父母的想法。孝敬父母的极致,就是像帝舜一样用天下所有的财物去恭敬地供养父母,像文王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候父母的起居、用餐,这样才能叫作孝,这才是最孝敬父母的行为。

原文

子夏[15]问孝。子曰:“色[16]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17]馔[18],曾是以为孝乎?”

今译

子夏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对父母和颜悦色是最难做到的事。子女替父母做一些事情,有了酒饭,给长辈们享用,难道这就可以算作孝吗?”

张居正讲评

色是容。先生是父兄之称。子夏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叫做孝?”孔子答说:“事亲之际,惟是有那愉悦和婉的容色,最为难能。盖人之色,生于心者也。子于父母,必有深爱笃孝之心根于中,而后有愉悦和婉之色著于外。是凡事皆可以勉强,而色不可以伪为,所以为最难,事亲有此而后可谓之真孝也。若夫父兄有事,为子弟的替他代劳,子弟有酒饭,将来与父兄饮馔,此则力之所可勉,而事之无难为者,曾是而可以为孝乎!”前章子游问孝,夫子教以敬亲。此章子夏问孝,夫子教以爱亲。盖子游、子夏都是圣门高弟,其于服劳供奉之礼,不患其不尽,但恐其敬爱之心未能真切恳至耳,故皆言此以警之,使知事亲之道不在于文,而在于实,不当求之于外,而当求之于心也。凡为人子者,宜深思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夏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孔子回答说:“侍奉父母的时候,最难的就是对父母和颜悦色。人的脸色是根据内心产生的,儿女只有发自内心地深爱孝敬父母,才会有愉悦和婉的脸色。所有的事都可以勉强,但是脸色不可以伪装,所以保持愉悦的脸色是最难的事,侍奉父母的人如果能够保持脸色的和婉,就能称作真正的孝顺了。做儿子、做弟弟的要尽力替父母兄长办事,要先给长辈们享用酒饭,能做到这些,并且没有面露难色,这就可以称作孝了。”前面一章里子游向孔子请教孝,孔子教导他要尊敬父母。这一章子夏请教孝,孔子教导他要亲近父母。子游、子夏都是孔子优秀的弟子,孔子不担心他们在供奉父母的礼节上做得不够,只是害怕他们不能够发自内心地敬爱父母,所以这么告诫他们,让他们知道侍奉父母不在于表面的礼节,更在于发自内心的孝敬,不应该向外部探寻,而是要探求自己的内心,反省自己有没有切实做到孝敬父母。作为子女,都应该深刻地思考这些啊!

原文

子曰:“吾与回[19]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20],回也不愚。”

今译

孔子说:“我终日给颜回讲授学问,他却从未提出疑义,就像个愚人。在他离开之后,我考察他私下里和其他学生讨论学问的言行,发现他对我所讲的内容有所发挥,可见他其实并不是愚人呀!”

张居正讲评

回是孔子弟子颜回。不违是意不相背。愚是昏愚。退是退去。省是察。私是私居。发是发明。孔门弟子,惟颜回最能悟道。故孔子抑扬其词,以称之说:“世间有上等聪明的人,凡事无所疑惑,不须问难也。有昏愚的人,心里不会疑惑,不知问难。这两等人,其心虽异,其迹则同。今我与颜回,终日间讲论道理,不止一端。他只是默然听受,不曾有一些相背,也未尝有一语问难。看他气象,却似那昏愚无知的一般。及其退去之时,我省察他闲居独处的去处。但见他一动一静,一语一默,都是我所言的道理,躬行实践,件件都发挥出来,乃知回之不违者,是必心领神会,见道分明,无所疑而不必问,非不能疑而不知问也。”然则回也岂真昏愚者哉!然颜子既是上智,又能好学,故其悟道之妙,至于如此。若未及颜子者,必待能疑而知问;然后可以讲明义理,开发聪明,而进于圣贤之域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门下的弟子中,只有颜回的悟性最高。所以孔子称赞他说:“世间有的人十分聪明,遇到任何事都没有疑惑,不需要诘问辩驳。也有人非常愚笨,不知道疑惑,不知道诘问辩驳。这两种人虽然心思不同,但是他们的表现是一致的。今天我和颜回交谈了一整天,涉及了很多方面。他都只是默默地听从接受,没有一点儿异议,也没有一点儿诘问辩驳,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他离开之后,我考查他私下里的状况,看见他的言行举止,遵循的都是我讲述的道理,并亲身实行体验,除了我讲的道理外还都有自己的发挥,我这才知道颜回不诘问辩驳是因为他已经心领神会,明白了我所说的道理,没有了疑问自然就不必诘问,而不是不会产生疑问不知道诘问。”这么说颜回怎么是真的愚笨呢!颜回既是十分聪明的人,又能够勤奋好学,所以他能这样领悟到道理的奇妙。如果是比不上颜回的人,就一定要能够产生疑问并且知道询问,然后才能弄明白学问道理,发掘自己的聪明才智,进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原文

子曰:“视其所以[21],观其所由[22],察其所安,人焉廋[23]哉?人焉廋哉?”

今译

孔子说:“(若要了解一个人,)看他的言行,了解他为达到一定目的所采用的方式方法,考察他所安的心境,这样一来,这个人还能隐瞒什么呢?怎么能隐藏得了呢?”

张居正讲评

以字解做为字。由是意所从来。安是心所喜乐。廋是藏匿。孔子说:“人不可以不知人,而知之甚难,然亦自有个法则。”盖人之所为,非善则恶,必须先看他所为的何如,为善的便是君子。若为恶,便是小人,其大略可知也。所以说视其所以。夫所为之不善者,固不必言,而所为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诚实否也。故又当观其意之所从来者何如?果真心实意而为己者欤?抑饰貌伪言以欺人者欤?果出于心之真实则善矣,不然,则亦伪矣,岂得为君子哉!夫所由之不善者,固不足言,而所谓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自然否也。故又当察其心之所乐者何如?果中心好之而无所矫强者欤?抑或畏威怀利而有不得不然者欤?果出于心之所乐,则善矣,不然则亦暂为之耳,岂能久而不变哉!夫自以而由,而安,在人者既从外而深入其内。自视,而观而察,在我者又因略而渐致其详。虽是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然能饰所以而逃吾之视,必不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必不能饰所安而逃吾之察。人何得而藏匿之哉?人何得而藏匿之哉?重言之者,以见其必不能隐也。孔子观人之法如此。人君明此以观察臣下之行事心术,则凡为正为邪,为忠为佞皆莫逃于坐照之下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不能不去了解别人,虽然了解别人很困难,但是也自然有相应的方法。”人的所作所为非善即恶,主要应该看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善事的是君子,如果是为了作恶,那就是小人,这些大概都能够有所了解,所以说看一个人行为的动机。如果一个人目的不善,那自然就是坏人,而目的是善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否真实,所以还应当观察他的经历怎么样,看他是真心实意做善事还是掩饰自己欺骗他人。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就是善良,不然就是虚伪,怎么能算是君子呢!之前经常做坏事,自然就是坏人,然而那些做好事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行为是否自然,所以还应该观察他喜欢什么,是真的喜爱做好事还是为了图谋私利、获取名誉?如果是真的喜欢做好事,那么就是真的善良,不然就只是暂时喜欢罢了,又怎么能坚持下去呢!从一个人做事的动机到他的经历,再到他的心境,对他人就要从外到内深入观察。反省检查自己时,也要逐渐从简略到详细。虽然说很难揣测别人的心意,但是即使一个人能掩饰自己的目的,掩饰过往的经历,也一定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样,这个人还怎么逃脱观察呢?怎么能隐藏自己呢?可以确切地说,他一定难以掩饰自己呀。这就是孔子观察别人的方法。君主用这个方法观察臣属的行为处事和内心心思,不管他们是正是邪、是忠是奸都难以逃脱这种观测。

原文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今译

孔子说:“在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的体会、发现,就能当老师了。”

张居正讲评

温是温习。故是旧所闻。新是今所得。师是师范。孔子谓:“天下之义理无穷,而人之闻见有限。若徒靠记问,则胸中所得,能有几何?若能于旧日所闻的时时温习,如读过的《诗》《书》所道的讲论,都要反复玩味,而不使遗忘,又能触类旁通,每有新得,就是未曾知道的,也都渐渐理会得来。将见义理日益贯通,学问日益充足。人有来问的,便能与之应答而不竭。有疑惑的,便能与之剖析而无遗矣。岂不可以为人之师矣乎?”此可见君子之学,不以记讼为工,而在于能明乎理,不以闻见为博,而在于能反诸心,学者不可以不勉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天下间的道理无穷无尽,而人的见闻是有限的。如果只是依靠记忆和询问,那么学到的知识能有多少呢?如果能不断温习之前的所学,对读过的《诗》《书》,听过的讲论,都反复地揣摩、体会,不遗忘它们,又能够在掌握了某一知识后进而推知同类事物的规律,从而获得新的知识,这样即使是不知道的知识,也渐渐地都领会了。做到这些后就能看到自己对义理的理解一天比一天透彻,学问也越来越丰富。有人来请教自己时,就能够和他深入讨论而不至于无话可说。如果有人有了疑惑,也可以帮他细致地剖析事理。这不就是可以当老师了吗?”从这些可以看出君子做学问,不能把功夫浪费在记忆背诵上,而在于能够明白事理;不能只追求知识的广博,而在于能在不同的想法之间互相类推,做学问的人不能不这么勉励自己啊。

原文

子曰:“君子不器[24]。”

今译

孔子说:“君子不像器皿只有一种用途。”

张居正讲评

器是器皿。孔子说:“人有一材一艺的,非无可用,然或宜于小,不宜于大。能于此,不能于彼。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是不能相通,非全才也。惟是君子的人,识见高明,涵养深邃,其体既无所不具,故其用自无所不周。大之可以任经纶匡济之业,小之可以理钱谷甲兵之事,守常达变,无往不宜,岂若器之各适于用,而不能相通者哉!所以说君子不器。夫此不器之君子,是乃天下之全才。人君得之固当大任,至于一材一艺者,亦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只掌握某一种能力的人,不是没有用处,只不过有的人作用小,有的人作用大,在这一点儿有用,在另一个地方就没有用。就像器皿一样,虽然不同的器皿有不同的用途,但是终究不能通用,不是全能的。只有君子见识高明、涵养深邃,什么能力都具备,所以在什么地方都能起作用。大到可以处理国家大事,小到可以管理钱谷甲兵等小事,固守常法、通达变化都无所不能,怎么会像器皿一样只能适用各自的用途,而不能通用呢?所以说君子不像器皿。这种不像器皿的君子,是天下间的全才。君主得到这种全才后,可以给他们重要的任务,至于那些才能单一的人,也应该根据他们的才能去使用他们,不能够过于求全责备。”

原文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今译

子贡问孔子如何成为君子。孔子说:“对于你要说的话,等实施后再去说。”

张居正讲评

子贡问于孔子说:“君子是成德之人。学者如何用功才到得这个地位?”孔子答说:“凡人言常有余,行常不足。若未行而先言,则言行不相照顾,如何成得君子?惟君子的人,凡事务躬行实践。如子臣弟友之道,仁义礼智之德。凡是口所欲言的,一一先见之于行,无一毫亏欠,然后举所行者,从而言之,议论所发,件件都实有诸己,而不为空言也。是行常在于言前,言常在于行后,岂不为笃实之君子乎!”孔子因子贡多言,故警之以此,其实躬行君子常少,言不顾行者常多。学者之省身固当敏于行而慎于言,人君之用人,亦当听其言而观其行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问孔子说:“君子是有高尚品德的人。求学的人怎么才能成为君子呢?”孔子回答说:“人们经常说得多做得少。如果事还没做而先说了出来,万一言行不一致,怎么成为君子呢!君子会亲身实行每一件事,像是做子臣弟友的方法、仁义礼智的品德这些,只要想张口说出来,就会先付诸行动,没有一点儿欠缺的地方,完成之后才会谈论它们,所以他们所发出的言论才会完全符合事实,不会变成空话。说之前就行动,行动之后再谈论,这不就是忠诚老实的君子吗?”因为子贡话多,所以孔子才这么警示他。实际上亲身实践自己语言的君子很少,言行不一致的人很多。做学问的人固然应该在修身时多做事少说话,君主任用臣子时也应该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再观察一下他的行动呀。

原文

子曰:“君子周[25]而不比[26],小人比而不周。”

今译

孔子说:“君子团结众人而不与人勾结,小人与人勾结而不团结众人。”

张居正讲评

周是普遍。比是偏党。孔子说:“君子、小人,固皆有所亲厚,但其立心不同,故其所亲厚亦异。盖君子之心公,惟其公也,故能视天下犹一家,视众人犹一身,理所当爱的,皆有以爱之,而不必其附于己,恩所当施的,即有以施之,而不待其求于己。是其与人亲厚周偏广阔,而不为偏党之私,此所以为君子也。至于小人则不然,盖小人之心私,惟其私也,故惟有势者则附之,有利者则趋之,或喜其意见之偶同,而任情以为好,或乐其同恶之相济,而交结以为援,是其与人亲厚偏党私暱,而无有乎普遍之公,此所以为小人也。”夫周与比其迹相似,而其实不同,只在此心公私之间而已,欲辨君子、小人者,可不慎察于此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子小人都有自己亲近喜爱的人,只是他们的目的不一样,所以他们所亲近的人也不一样。君子的想法公允,因为他们一心为公,所以能够把天下看成一个家庭,一致地对待所有人,对应该怜爱的人,都给他们关爱,而不需要他们归附自己,应当给他们恩泽的,就给他们恩惠,不要求他们乞求自己。心胸宽阔,仁德宽厚,不偏爱自己的朋党,这就是君子的作为。小人就不是这样,他们只追求自己的私利,所以会依附于有势力、有利益可图的人,或者结交一些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共同作恶。只亲近自己的朋党,而没有关爱所有人的公心,这就是小人呀。”团结和勾结表面看起来相似,但是它们实际上并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内心是公正还是偏私,想要分辨君子和小人,就一定要谨慎仔细地分辨这些呀。

原文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27],思而不学则殆[28]。”

今译

孔子说:“只读书而不思考问题,就会迷惑而无所得;只空想而不读书,就会耽于幻想,这是很危险的。”

张居正讲评

罔是昏而无得。殆是危而不安。孔子教人说:“天下的道理,散在万事,而统会于吾心。惟其散于万事,故必加致知格物、躬行实践的工夫,而后能实有诸己,这叫做学。惟其会于一心,故必加沉潜反覆,研究求索的工夫,而后能穷其精微,这叫做思。这两件阙一不可。若徒知务学,而不思索其义,则理不明于心,其所学者,不过卤莽之粗迹,终于昏昧而已,所以说学而不思则罔。若徒知思索,而不用力于学,则功不究其实,其所思者不过想像之虚见,终于危殆而已,所以说思而不学则殆。”可见学必要思,学了又能思,则所学的方才透彻;思必要学,思了又能学,则所思的方才着实。二者偏废,则各有其弊矣。求道者可不知所务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导说:“天下间的道理,分散在很多事情中,最后会汇集在自己的心中。因为这些道理分散在每一件事中,所以一定要下功夫穷究事物原理获得知识,并亲自去实践检验,然后才能学到这些道理,这叫作学。因为要把这些道理融会在一起,所以一定要下功夫去反复地研究探索,这样才能发现其中精细微妙的地方,这叫作思。学和思这两件事缺少任何一个都不行。如果只知道读书,而不去思考,那么就不会明白书中的道理,那么学到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粗疏的东西,终究弄不明白书中的道理,所以说只读书而不思考,就会迷惑而无所得。如果只知道空想,而不努力读书,那么下的功夫就没用在实际的地方,所思考的东西也只是浮浅之见,终究会危害到自己,所以只空想而不读书,就会耽于幻想,这是很危险的。”从这些可以看出读书一定要思考,学习之后又能够思考书中的道理,那么学到的东西才通透明澈;思考之前一定要读书,能思考也知道看书,就知道应该思考什么。这两件事如果只偏向其中一个方面,就会产生各自的弊病,求学的人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原文

子曰:“攻[29]乎异端,斯害也已。”

今译

孔子说:“专门研究那些非圣人学说的言论,这才是祸害呀!”

张居正讲评

攻是专治。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叫做异端。如杨氏、墨氏,及今道家、佛家之类,皆是。害是伤害。孔子说:“自古圣人继往开来,只是一个平正通达的道理,其伦为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其德则仁、义、礼、智、信,其民则士、农、工、商,其事则礼、乐、刑、政。可以修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太平,人心所以归正,都由于此。舍此之外,便是异端,便与圣人之道相悖。人若惑于其术,专治而欲精之,造出一种议论,要高过乎人,别立一个教门,要大行于世,将见其心既已陷溺,其说必然偏邪,以之修己,便坏了自己的性情;以之治人,便坏了天下的风俗。世道必不太平,人心必不归正,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所以说斯害也已。”当时杨、墨之道,犹未盛行,然孔子深恶而痛绝之如此。至于后世道家之说,全似杨朱;佛家之说,全似墨翟,尤足以眩惑人心,而伤害世道。深信而笃好,如宋徽宗、梁武帝者,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自古圣人继承前人的事业,开辟未来的道路,依据的只是一个很正常通达的道理,不过就是维持好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的关系,树立仁、义、礼、智、信等品德,管理好士、农、工、商这些百姓,处理好礼、乐、刑、政等事务。做好这些之后,既能够提高自己的修养,又能够管理好百姓。世道太平,人心归正,都是从这里得到的。除了这些,都是和正统思想对立的异端邪说。人们如果被这些异端邪说迷惑,想要深入地研究,创造出一个新的比别人都高明的学说,另外创立一个门派,并想大力推行,就说明这个人陷入错误思想而无法自拔,这个学说自然是偏僻邪恶的学说。用这种异端学说来提升自己就会坏了自己的性情,用它们去治理百姓,就会破坏百姓正确的风俗礼节。这种异端邪说兴起之后,肯定会导致世道不平、人心难正,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所以说研究异端邪说的害处很大。”孔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氏、墨氏的学说还没有盛行,但是孔子事先就对这种异端邪说如此深恶痛绝。后世道家的学说,全都像杨朱的学说一样,佛教的学说,都像墨子的学说一样,这些道家、佛家的学说会完全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使社会风气受到损害。像宋徽宗、梁武帝等沉迷喜好这些学说的人,都免不了要丧身亡国,被后人非议讥笑。所以异端邪说难道不应该被万世警戒吗!

原文

子曰:“由[30],诲[31]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32]也。”

今译

孔子说:“仲由,告诉你什么是知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智慧啊!”

张居正讲评

由是孔子弟子仲由,字子路。诲是教诲。子路好勇,凡事只要胜人,盖有强不知以为知者。故孔子呼其名而告之:“由也有志于知,我今教女,以求知之道乎。盖人于天下之义理有所知,必有所不知。自家心里本是明白,有不可得而自昧者,若但以有所不知为耻,而遮护隐讳,不论知不知,都强以为知,这便是欺了自家的心,而知有所蔽矣。女但于所知的,即认以为已知,于所不知的,即说是我尚未知。则虽不能尽知天下之理,而此心不敢自欺,于真知的本体,不曾昏昧,这就是知的道理了,何必无所不知而后谓之知乎?所以说是知也。”此可见天下之道理无穷,虽圣人亦有不能尽知者,但圣人之心,至虚至明,固不以不知者自强,亦不以已知者自是,故稽众从人,好问好察,此尧舜之知所以为大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路好逞勇武,什么事都要胜过别人,所以只知道强横霸道却不知道如何成为智者。所以孔子直呼其名告诉他说:“你也想要成为智者,我今天就教你成为智者的方法。人们知道世间的一部分道理,但一定还有一些道理是人们不知道的。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很清楚明白的,如果有人把不知道当作耻辱,掩饰自己,不管自己知不知道,都以为自己知道,这就是自我欺骗,就是蒙蔽自己的良知。你对于知道的道理,就应该说自己知道,对于自己不知道的,就应该说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这样虽然说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天下间的道理,但是不自我欺骗,不蒙蔽自己的良知,这就是智慧啊,何必要无所不知才能说是智慧呢?所以说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智慧啊!”由此可见天下间的道理无穷无尽,即使是圣人也不可能无所不知,但是圣人心胸坦荡、充满智慧,既不因为不知道而自我欺骗,也不因知道而自以为是。所以多向别人请教学习,多看多问,这就是尧舜具有大智慧的原因。

原文

子张[33]学干[34]禄[35]。

今译

子张向孔子学习求取官职取得俸禄的途径。

张居正讲评

子张是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干是求。昔子张从学于圣门,以干求俸禄为意。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子张在孔子门下求学,他的目的是求取做官的方法。

原文

子曰:“多闻阙[36]疑,慎言其余,则寡尤[37];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今译

孔子说:“要多听,有疑问的地方先放一旁不说,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说出来,这样就可以减少错误;还要多看,有怀疑之处先置于一旁不做,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去做,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后悔。说话错失少,做事悔恨少,官职俸禄就在这里了。”

张居正讲评

疑是所未信者。尤是罪过。殆是所未安者。悔是懊悔。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辞。孔子教子张说道:“君子学以为己,不可有干禄之心,且学自有得禄之理,亦不必容心以求之也。若能多闻天下之理,以为所言之资,而于多闻之中有疑惑而未信的,姑阙之而不敢言,其余已信的,又慎言而不敢轻忽,则所言皆当,而人无厌恶,外来的罪过自然少了,岂不寡尤。多见天下之事,以为所行之资;而于多见之中,有危殆而未安的,姑阙之而不敢行,其余已安的,又慎行而不敢怠肆,则所行皆当,而己无愧怍,心里的懊悔自然少了,岂不寡悔。言能寡尤,行能寡悔,便是有德的贤人。名誉昭彰,必有举而用之者,虽不去干求那俸禄,而俸禄自在其中矣。又何必先有求之之心哉!”尝观古之学者,修其言行,而禄自从之,是以世多敬事后食之臣,后之学者,言行不修,而庸心干禄,是以世少先劳后禄之士。然则学术之所系,诚非细故矣。作民君师者,可不以正士习为先务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导子张说:“君子做学问是为了提升自己,不能有为求取官职才学习的想法。学问有成自然能获得官职,不用过于留心地求取。如果能够多了解天下间的道理,作为自己言语的资本,遇到问题时先搁置有疑问的地方,谨慎地完成自己有把握的部分,这样就会处事得当,不会被人们讨厌,产生的过错自然就会少了,这样不就减少错误了吗?提高自己的见识,作为自己行动的凭借,行动时,把有危险不安全的地方先放置一旁,对已经有把握的地方,也要谨慎小心地去处理,那么行为就能恰当合适,不会让自己留下遗憾,心里的懊悔自然就少了。少说错话,少做错事,这就是贤德的人。名声显著之后,一定会被举荐任用,即使自己不去求取官职,也自然会得到重用。又何必先去求取官职呢!”我曾经观察过,古时候的读书人,约束自己的言行后很自然就会获得官职,所以产生了很多先尽力做事,待有功绩后才享受俸禄的大臣。而后世的读书人,不约束自己的言行,心里只是想着求取官职,所以天下缺少先有功绩再享受功禄的人。这些都是关系到学问的大事,不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作为百姓的君主,能不把端正读书人的风气当作最要紧的事吗?

原文

哀公[38]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39]诸枉[40],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今译

哀公问道:“如何使百姓服从呢?”孔子答道:“将正直无私的人提拔上来,置于邪恶者之上,这样百姓就会服从了;把邪恶不正直的人提拔起来,置于正直者之上,那么百姓就不会服从了。”

张居正讲评

哀公是鲁国之君。举是举用。直是正直的君子。错是舍置而不用。诸字解做众字。枉是邪枉的小人。鲁哀公问于孔子说:“人君以一身而居乎群臣百姓之上,不知何所作为,才能使众人每个都心悦?”孔子对说:“人君若要服民,不是严刑可以驱之,小惠可以结之者,只要顺民好恶之公心而已。大凡臣下有心术光明,行事端慎的,便是正直君子,必然人人爱敬他,望他得位行道。有心地奸险,行事乖方的,便是邪枉小人,必然人人憎恶他,怕他误国害民,这是好善恶恶的良心,人之所同有也。人君若能举用那正直的君子,授之以政,而凡邪枉的小人都舍置之,不使参于其间,则用舍各当,正合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每自然欢欣爱戴,无一人之不服矣!若人君举用了邪枉的小人,使之在位,而凡正直的君子却舍置之,不能有所简拔,则用舍颠倒,便拂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每必然心非口议,虽欲强其服从而不可得矣!”夫民之服与不服,只在用舍之公与不公,然则人君于用人之际,可不慎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哀公问孔子说:“君主位于臣子百姓之上,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呢?”孔子回答说:“君主如果想要百姓臣服,不能用严酷的刑罚驱使,不能用小恩小惠结交,只用顺从百姓的好恶,为公众的利益着想就行了。只要臣属内心公正,行事光明磊落,就是正直的君子,别人就一定会敬爱他,希望他能够得到适合的职位为大家办事。内心阴险狡诈,行事违反法度,就是奸邪的小人,人们都憎恶这种小人,害怕他误国害民。喜爱善良憎恶邪恶是人们的共同心理,君主如果能重用那些正直的君子,让他们处理政务,远离奸邪的小人,不让他们参与国家事务,这样任免得当就会符合百姓的好恶,百姓自然会欢欣爱戴,没有人不臣服。如果君主任用了奸邪的小人,让他们获得官职,使正直的君子不能获得提拔任用的机会,那么就是颠倒是非,就会违背百姓的好恶,百姓自然就会内心不满,这样即使通过强迫也不能让他们服从。”百姓的臣服或反对,只在于君主对官员的任免是否公允,所以君主在任用官员的时候,能不慎重吗!

原文

季康子[41]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42]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今译

季康子问道:“若要使百姓对当政者恭敬、尽心不欺、互相勉励,该怎样做?”孔子说:“你用严肃谨慎的态度对待百姓,他们就会恭敬你;你孝顺父母,爱抚幼弱,百姓自然会对你尽忠;你提拔善者且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彼此勉励了。”

张居正讲评

季康子是鲁国的大夫。敬是恭敬。忠是尽心不欺的意思。劝是劝勉。季康子问于孔子说:“为人上者要使百姓每敬事于我而不敢慢,尽忠于我而不敢欺,相劝于为善而不敢为恶,果何道以使之乎?”孔子答说:“为民上者,不可要求诸人,只当尽其在我。诚能于临民之时,容貌端庄,而无有惰慢,则有威可畏,有仪可象,民之得于瞻仰者,自然敬畏而不敢怠慢矣!孝以事亲,而无悖违;慈以使众,而无有残刻。则其德既足以为民之表,而其恩又足以结民之心。民之得于观感者,自能尽忠于我,而不敢悖矣。于那为善的,举而用之,使他得行其志。不能的,教诲他使之为善,不要轻弃绝之。如此,则善者益进于善,而不怠、不能者亦将勉强企及,而无有不劝者矣。”是则季康子之问,专求诸民。孔子之答,专求诸己。盖人同此理,吾能自尽其理,而人岂有不感化者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季康子问孔子:“怎么才能使百姓对当政者恭恭敬敬、尽心不欺,多做善事而不敢做坏事呢?”孔子回答说:“作为民众的领导,关键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如果能够在对待百姓的时,容貌端庄,毫不懈怠,那么就使他们有威严能够敬畏,有标准可以模仿,民众有了仰慕的对象,自然会心怀敬畏不敢懈怠;孝敬地侍奉父母,不违逆反驳;慈爱地对待他人,不残酷严苛。那么君主的品德就完全能做民众的表率,恩泽也足够凝聚民心。民众感受到领导者的优秀品德,自然会尽心效忠,而不会欺骗违背。当政者要提拔任用善良的百姓,让他们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要教诲感化那些不够善良的百姓,不可以轻易放弃他们。这样善良的百姓就会更加善良,不够善良的也慢慢能够达到标准,就没有不听从教导的百姓了。”季康子问的是如何治理百姓,而孔子回答的是如何改善自己。所有人都是这样,如果能够管理好自己,那怎么会感化不了他人呢?

原文

或谓孔子曰:“子奚[43]不为政?”

今译

有人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从事政治?”

张居正讲评

奚字解做何字。为政是出仕而理国政。鲁定公初年,孔子不仕,或人问于孔子说:“夫子有这等抱负,正当乘时有为,何故不肯出仕而理国政乎?”盖当时季氏擅权,阳货作乱,不能尊信孔子,故孔子不肯轻于求仕,而或人不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定公初年,孔子不做官了,有人问孔子:“你有这么远大的抱负,正应该顺势有一番大作为,为什么不肯出仕做官,治理国家呢?”大概因为当时季氏独揽大权,季氏家臣阳货犯上作乱,国君也不再信任孔子,所以孔子不肯轻易地出来做官,而这个人不知道这些。

原文

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今译

孔子说:“《尚书》中说道:‘孝是什么?孝就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并且将孝的道理影响于政事。’这也是从事政治,只有做官才算从事政治吗?”

张居正讲评

《书》是《周书·君陈篇》。友是相亲爱的意思。孔子不仕之意有难以告或人者,故只把词以答之说,汝疑我之不肯为政,岂不闻《周书》所言之孝乎?他说“君陈”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又能推此孝友之心,以为一家之政,使长幼尊卑都欢然和睦,肃然整齐,无有不归于正者。《书》之所言如此。这等看来,人处家庭之间,能率人以正,就是为政了。何必居官任职,乃谓之为政乎!盖所谓政者,只是正人之不正而已,施之于国,使一国的人服从教化,固是为政,修之于家,使一家之人遵守礼法,也是为政。这虽是孔子托词,其实道理不过如此。所以《大学》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亦是此意。然则人君之为政,若能以孝友之德,修身正家,则治国平天下之道,岂外是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不做官的原因难以告诉别人,所以只能找了个借口回答说,你怀疑我不肯做官,难道没有听说《周书》里说的孝吗?《周书》里说的“君陈”是能够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又能够把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方法推广开来,处理一个家族的事务,让长幼尊卑都能够和睦相处,严肃有序,让所有族人都变得正直、公正。《周书》里就是这么说的。这么看来,一个人在家里带领家人端正自己,就是从事政治了。何必有官职才能算是从事政治呢?政治,只是改正别人的错误罢了,对一个国家实施,让一个国家的民众服从教化,这固然是从事政治,但是管理家庭,让一家人遵守礼法,也是从事政治。这虽然是孔子的借口,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大学》里说:“想要治理国家,先管理好家庭。”就是这个意思。君主治理国家时,如果能用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品德来提高自己、管理家庭,那么就符合治国平天下之道呀!

原文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44],小车无[45],其何以行之哉?”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不讲信用,是完全不可以的。就好像大车没有,小车没有,那么它靠什么行驶呢?”

张居正讲评

信是诚实。大车是平地任载的车。是辕前的横木,缚轭以驾牛者。小车是田车、兵车、乘车。是辕上的曲木,钩衡以驾马者。孔子说:“立心诚实,乃万事的根本,人若无了信实,便事事都是虚妄,吾不知其如何而可也。何也?人必有信而后可行,譬如车必有而后可行也。若大车无,则无以驾牛。小车无,则无以驾马。轮辕虽具,一步也运动不得,其何以行之哉?人若存心不诚,言语无实,则人皆贱恶之。在家则不可行于家,在国则不可行于国,盖无所往而不见阻矣。与车无者,何以异哉!”孔子此言,只是要人言行相顾,事事着实,不可少有虚妄的意思。然信之一字,尤为人君之大,实是以为治者,必使政教号令之出,皆信如四时,无或朝更而夕改,然后民信从,而天下治也。孔子之言,岂非万世之明训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诚实守信是为人处世的根本,人如果不诚信,做任何事都荒诞无稽,我不知道这种人能做什么事。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车必须有才能行走一样,人只有诚信才能在社会上立足。如果大车没有辕前的横木,就不能束缚驾驭牛马;如果小车没有辕上的曲木,就不能钩衡驾驭牛马。虽然马车具备了轮辕,但是却一步动不了,怎么能行走呢?如果做人不诚实,就会让所有人厌恶。不管在哪儿都难以有所行动,不管做什么都会遇到阻碍。这和车没有有什么区别呢?”孔子这么说,只是要人们言行一致、办事诚信,不能有任何荒诞无稽。诚信更是君主最重要的品质,用诚实治理国家,一定要让发出的政令像四时更替一样准确,不能够朝令夕改,只有这样百姓才会信服,才能治理好天下。孔子的话,难道不是值得万世遵守的训诫吗!

原文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

今译

子张问孔子:“今后十世(的礼仪制度)可以预知吗?”

张居正讲评

凡朝廷更换叫做一世。子张问于孔子说:“有一代之兴,必有一代的事迹。但已往者易见,将来者难知,不知自今以后,朝代兴亡,至于十世之远,其事迹亦可得而前知否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每次朝代更换一次,就叫作一世。子张问孔子:“每一个朝代的兴盛,就一定有相对应的事迹。已经发生的事很容易就知道了,将来要发生的事却不容易知道,不知道从现在起十世朝代兴亡发生的事现在能知道吗?”

原文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今译

孔子说:“商朝沿袭了夏朝的礼仪制度,所增加和废除的便可以知道;周朝又继承了商朝的礼仪制度,所增加和废除也很清楚。如果谁沿用了周朝的礼仪制度,即使万代也可以知道。”

张居正讲评

因是相袭而不改。礼是君臣、父子、夫妇之三纲。仁义礼智信之五常,这其中都有节文,故叫做礼。损是减损。益是增益。孔子答子张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要知将来,但观既往便可知矣。比先夏有天下四百余年,而殷汤继之。殷家所行之礼,如修人纪以正万邦,都只是因袭夏家的,不曾改易。至于制度文为,有余不足的,则或损或益,少有不同。如殷道尚质,殷正建丑之类,是其所因与所损益,可考而知也。殷有天下六百余年,而周文武继之。周家所行之礼,如建皇极以锡庶民,也只是依着殷家的,不曾变更。至于制度文为,太过不及的,则或损或益,也有不同。如周道尚文,周正建子之类,是其所因与所损益,亦可考而知也。此可见纲常伦理,是立国的根本,万世不可改易。制度文为,是为治的节目,随时可以变通,自今以后或有继我周而王天下的,其所因与所损益不过如此。虽百世之远,无不可知,岂但十世而已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回答子张说:“后世观察现在,和我们观察前世一样。所以想要知道将来发生的事,只用观察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可以了。夏朝延续四百多年后被殷商取代了,商朝实行的礼仪制度,如通过道德来规范百姓的行为举止等,这都遵循了夏朝,没有做出更改。至于政治制度,就做出了相应的改变,和夏朝有一些不一样。比如殷代的政治与礼制崇尚质朴,殷商时期的历法十二月为岁首等,这些和夏朝相比有了改变,这是可以通过考察了解到的。殷商延续了六百多年被周朝取代,周朝实行的礼仪,比如通过礼法去规范百姓,这也是延续了殷商的制度,没有做出更改。至于政治制度方面,就做出了相应的更改,也和商朝有一些不同。比如周朝的政治礼仪崇尚文治,周朝历法十一月为岁首,这也就是所说的增加或者减少的,也可以通过观察知道。由此可以看出,纲常伦理是国家的根本,什么时候也不能更改。政治制度是用来治理国家的方法,随时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变通,以后可能有继承我们周朝而取得天下的朝代,他们增加或者删减的也不过就是这些方面。由此可见,即使是百世之后的事,也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更何况只有十世呢!”

原文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今译

孔子说:“不是你应该祭奠的鬼神,你去祭奠它,这就是谄媚。看到应该挺身而出的事情,却袖手旁观,这就是怯懦。”

张居正讲评

非其鬼是所不当祭的鬼神。谄是求媚的意思。义是事之宜,凡道理上所当行的便是。勇是勇敢。孔子说:“人之祭享鬼神,各有其分。如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庶人祭祖先,是乃当然之分,祭之可也。若是不当祭的鬼神也去祭他,这便是谄媚鬼神以求福利,不是孝享的正礼,所以谓之谄也。人于道理上当为的事,便着实做将去,这才是有勇。若真见得这事是道理所当为的,却乃因循退缩,不能毅然为之,这是委靡不振,无勇往直前之气,怯懦甚矣,所以谓之无勇也。”夫此二者,一则不当为而为,一则当为而不为。孔子并举而言之者,盖欲人不惑于鬼神之难知,而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们应该根据自己的身份去祭奠鬼神。比如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山川,大夫祭祀禘、郊、宗、祖、报五祀,普通百姓祭祀自己的先人,这才是各自应该做的本分,应该这样去祭祀。如果去祭祀那些本不应该是自己祭祀的鬼神,这就是为了求取福利而去谄媚鬼神,这不是祭祀的正确礼仪,这就是谄媚的举动。人尽力做到那些应该做的本分才算是勇敢。如果一件事符合道义,却拖延退缩,不能果断地去处理它,这就是萎靡不振,缺少勇往直前的勇气,十分软弱的行为呀,所以说见义不为就是怯懦。”这两件事,一件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一件是应该做的事却不去做。孔子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是想要人们不要因为鬼神之事的复杂就感到困惑,而是应该多在该做的事上努力用心。

注释

[1]共:环绕,同“拱”。

[2]蔽:总括,概括。

[3]道:通“导”,引导。

[4]齐:整顿,治理。

[5]格:人心归服。

[6]从:任,任凭。

[7]逾:超过。

[8]孟懿子:鲁国孟孙氏第九代宗主,本姓仲孙,也称孟孙,名何忌,世称仲孙何忌,谥号懿。

[9]樊迟:即樊须,名须,字子迟,“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10]御:驾车。

[11]孟武伯:孟懿子之子,姓仲孙,名彘(zhì),谥号武,春秋时期鲁国大夫。

[12]惟:同唯。

[13]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亦称“言游”“叔氏”,春秋末吴国人,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门十哲”之一。

[14]为:亦作谓。

[15]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后亦称“卜子夏”“卜先生”,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门十哲”之一。

[16]色:脸色,表情。

[17]先生:这里指父兄。

[18]馔:吃,喝。

[19]回:孔子的弟子颜回,字子渊,“孔门十哲”之一,“孔门七十二贤”之首。

[20]发:启发,阐明。

[21]以:做。

[22]由:方式方法。

[23]廋:隐藏,藏匿。

[24]器:器皿。

[25]周:团结。

[26]比:勾结。

[27]罔:通“惘”,迷惑而无所得。

[28]殆:危险。

[29]攻:深入钻研。

[30]由: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孔门十哲”之一。

[31]诲:教导,指教。

[32]知:通“智”。智慧,聪明。

[33]子张:颛孙师,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春秋末年陈国人,“孔门十二哲”之一。

[34]干:追求,求取。

[35]禄:俸禄,指官吏的薪俸。

[36]阙:留存。

[37]尤:罪过,过错。

[38]哀公:鲁哀公,鲁国国君。

[39]错:通“措”,放置。

[40]枉:不正直的,邪恶的。

[41]季康子:季孙肥,春秋时期鲁国的正卿。姬姓,季氏,名肥。谥康,史称“季康子”。

[42]临:治理,管理,统治。

[43]奚:怎么,为什么。

[44]:古代大车车辕前端与车衡相衔接的部分。

[45]:古代车上置于辕前端与车横木衔接处的销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