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人与动物的关系或许要近一些,因为人属于灵长类动物,是从猿一点点进化成了现代人。但在我的中学生物老师白地看来,人与植物的关系要更近,植物在地球上比人类和其他生物出现得更早,无论是在远古还是在当下,人与植物的密切关系更近于动物,遗憾的是,很少有人对植物与人类的共生关系感兴趣。开始,我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但当我考上大学就读生物专业后,我悟出白地老师实际上是在告诉学生另一条观察人的途径,从这条途径出发再看周围的人和事,你会有完全不同的发现。我这样说也许不具有普遍性,就我个人的观察体验来说,人与植物的关联微妙玄通,两者之间有许多看不见的牵连。许多人认为植物没有感官和神经系统,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外界的刺激,但是,现代科技已经证明植物具备口感、触感、嗅觉等感知机能,并能够以此做出反应。打个比方说吧,人喜欢听溢美之词,植物也是如此,家里养的花会因主人的咒骂而萎靡不振甚至死去,也会因主人的赞赏而生机勃勃、傲然绽放。
白地老师说:“与人的社会存在相类似,在植物世界里,每个物种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打通两者间的关联,无疑为我们认识世界增添了一面棱镜。当然,这种打通最好是下意识的、自然而然的,如同脑海里有条鱼忽然跃出水面,如同云层中一缕阳光不经意间迎头照下来。全世界植物总数多达四十余万种,其中显花植物约占一半,而被人利用的也就几千种。那么地球上的人有多少呢?几十亿啊!从人与植物的比例看,花落头顶对一个人来说无异于中了头彩。”
我的中学生物老师白地是个周正得不能再周正的女人,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我们中学任教。白老师的到来如同平静的池塘里忽然盛开了一朵白莲花,顿时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当她一袭白裙走过长满高羊茅的操场时,原本喧闹的操场会瞬间安静下来,连篮球场正欲发球的男生都会侧目僵在那里。我所在的中学是一所农村中学,学生不多,许多学生连县城都没去过,白老师的到来让汗涔涔的学生们一下子惊愕起来,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干净的人!我们那里夸一个女人美喜欢用“干净”一词,干净是对女人最高档次的夸奖。白老师姓白,喜欢穿白色的衣裙,梳一头黑绸缎般的直发,亮晶晶的白牙能照出人的影子,“干净”一词非她莫属。白老师站在讲台上那种高雅的气质,让最淘气的学生都大气不敢出。我还记得白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的情景。她双手捧着生物教科书说:“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学好生物吗?同学们,我可以告诉你们,学好了生物你们会发现另一个奇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们不再是一个个孩子,而是斑竹、金合欢、浣熊和梅花鹿。”下课后同学们相互交流,说:“我们怎么就成了动植物?到底谁是斑竹,谁是浣熊?”大家想不明白。身为生物课代表的我,在送作业时怯怯地问了白老师。白老师歪着头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先把生物学好再说。”这句话让我对生物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高考几乎未加思索就填报了生物专业。进入大学学习生物后,我明白了白老师当时不是开玩笑,因为随着专业课程的深入,我将看到的所有人和事与某种动物或植物联系起来,后来也不联系动物了,只联系植物。
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我报考了自然资源厅并被录用,选择这个单位不能不说是因它与生物专业有关。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白老师,白老师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当一个人爱上动物和植物时,灵魂就有了归宿。”
两年后,因为参与省里一项驻村工作计划,我到了小兴安岭东麓的沿江镇墟里村工作,做出这一选择的间接原因与植物有关:墟里有个北地植物王国——都柿滩。我的同事郑高说:“都柿滩因三面环山,一面朝阳,形成了难得的小气候,许多因寒冷无法存活的植物在那里能够自由生长。”他从一个摄影家那里得知,都柿滩的各类野生草本植物就达四十九种,涵盖三十余科属,是名副其实的北地植物王国。
我在墟里两年,便有了这部以植物分章节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