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后,王强再也睡不着,挺身把床头的灯拉开,望向窗边的行李。灰色的皮革旅行包,包面有白色的线条勾勒出的民航客机,飞机下边几朵微黄的白云。灿若星海的村落、街道,此刻成了渺若尘烟的微粒;大海长空成为经纬卓著的标志性建筑。他无声地笑了,还飞机呢,要去的地方不过六七十公里,连火车也用不上,学的畜牧专业,土坷垃转兽医,还离不了黄牛后面的尾气。那里有值得兴师动众地用旅行包,长途颠簸。
王强是一个善于用思想行动的人,被一点知识包裹的脑袋,一时不停地巴望着从土地离开,奢望能有一点更为高贵的生活。他把枕头垫高些以便能让头脑更清醒些,对以往的日子做更为清晰的复盘。想想也心酸,去年高考,作为应届生应该能考一所学校,没成想预考就把他刷下来,连考场的门也没进去。其实也不亏,还不是被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风波”给拖累的。原本与刘莲的恋爱因备考两人已商量好暂且放下,谁知高考预选前被人捅出来。教导处的王主任一脸法海相的把自己关在广播室,反省、坦白。很有点交代不清,牢底坐穿的味道。有啥反省、坦白的,一副对付犯罪分子的派头,不就个恋爱吗?校外边拉拉手,爬爬山,算得上流氓罪吗,也没有做出格的事。何况翻过年,自己已经不怎么和刘莲来往,怎么就被关禁闭了呢?高考预选前哪!
后果真的很严重,预选前一天王主任把王强放出禁闭室,紧接着学校取消了自己的“地区三好学生”称号。要知道一个“地区三好学生”高考时可以加二十分的荣誉呀!天降横祸怪命运蹉跎,沮丧、懊悔控制王强几个月,预选成绩好好像都对不起学习不努力这个词。
无奈再次选择复读,带点不成功不罢休的宏愿,结果被地区农专录取,学的还是畜牧专业。王强悔恨透了,凭自己的心智读个师范本科没问题,哪怕是政法类的专科也比现在的专业好些吧!学科门类的稀缺,自己对学习前景的认知,内心十分抵触这个专业,再战吧?回想到父母的眼球都急得快滴出血了,好容易弄来个卡片粮,纵然不如意,在外人看来得个城镇户口已经惊天动地了,管求他啥专业。自古以来村里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过去连个秀才,现在连个高中生都没出过呢。王强的大专在村里出了个大金炮,谁见都要贺两句喜。
“强子起来了?”村子里安静,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
“哦。”王强的头探出被筒,高扬一声。
“再睡会儿,让你妈给你炖个鸡蛋糕。”
“算了,用不着。”
“今天赶远路呢!”
很远吗,到地区不过七十公里?想想也是,这个距离单靠两条腿确实需要猴年马月的功夫。不过车轱辘子可比不得牛蹄子,这点距离算不上什么。父母这辈子连县城都很少去过,乡里赶集还要看日历查单双。地区所在地山阳市对他们来说就是大城市。曾经自己多么看不上山阳市,不说考进BJ,省会在王强眼里还是松溜溜的。
接到通知书那几天,村支书来了,说王强给村里争了光,留下五十元钱;多年不来往的亲戚来了,带着鸡蛋,带着肉再不就是留下五元钱,大嫂娘家哥留十元。父亲最高兴,笑容在脸上就没消失过,沟壑般的皱纹一再被填满。
王强的心里多了些安慰,考上大学确实是改变家庭命运的大事。父亲早年当过兵,干到排长时被大队弄回来。应说排长转业可以安排工作的,他却跟着务农,接着成家,生下王强姊妹六个。繁重的体力劳动,风刮日头晒的磨炼,早已将父亲扯劳的跟庄稼地里的叔伯弟兄一样。庄稼地里什么时候捞出金娃娃,至少在王强的记忆里没发生过。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记事起家里就没有富裕过,一直是生产队的缺粮大户,缺一少穿就是家常便饭。瓜果蔬菜半年粮,生生撑过大集体时代。土地承包后,肚皮哄圆了,钱缺。父亲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喂牛、养猪、做牛经纪,腾挪出点活钱来供王强读了四年高中。随着大哥八一年复员回来,靠他们两人四只手硬是从十几亩地,将草棚翻成瓦房,还让三个妹妹进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