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风还是寒的,直冽的刺进骨髓。码头上挤满了送别的人,嘈杂的人声却并没有让这块天地变得热闹。
白盛瑄就站在那风里、人声里,手足无措的绞着一方帕子。
她穿着新裁的莲青色小褂,外头套了件流云纹的夹袄,盘着低低的发髻,眼睛哭的红肿。
怕人看见她失态,于是一直垂着头
白盛瑄原本也不叫白盛瑄。
她原名叫白槿。
外国军队闯来北京城的时候,她家里人都丧了命,此后便被父亲的爱徒家沈家收养。兜兜转转,过去殷厚的沈家也只剩下一个好听的名声,于是只好扔了京城的大院,搬回了老家胶州湾。
那年皇帝废了科考,沈家老爷子死谏,淹死在了冰水里。
“祖宗的东西丢了,世道……”沈老太太在大雪天里摸着门口的石狮子,颤巍巍地说。
那狮子身上覆了一层很厚的玉琼,只有一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瞪着前路。
谈不上有神,但好在还没有残破。
其实回山东和留在京城,处境也差不许多,到处都是洋人,在哪里都一样,只是沈家要跟祖宗同生共死罢了。
白盛瑄那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深闺里住着,大字不识几个,沈家愿意留她,就把她嫁给沈家的哥儿,沈家不愿意留她,就把她嫁出家门。
但日子绝没有她想的那样好做。
甲午年沈家把掌家的沈老爷子的嫡长子搭了进去,就死在了家门口的海里,比沈老爷子更不体面,尸首无归。
南京立了新政府那年,沈家大公子沈长洲就接管了家,谁都没有料到,他掌权不多时,就力排众议要白盛瑄读书识字。
按照道理,白盛瑄该感激他再造之恩,但按照情理,她委实不愿意独自出国门。
说白了,她感觉自己只是从一个笼子,搬进了另一个更大点的笼子而已。
沈长洲权衡利弊后让她读书。
沈长洲给她改了名字。
沈长洲亲自送她来了码头。
事情摆在眼前,并没有人给她自己选择的余地。而临行前,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沈长洲的眼睛。
“走吧,到地方有人接你。”
那男人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送她去了远方流浪。
她寄人篱下,又要别处为家。
这一年不应该谈民主,街角上都张扬着龙旗,也许是叫洪宪元年,也许是叫民国五年,世道都是乱的。跟沈老太太那年没说完的话一样。
那年的雪也似乎又在白盛瑄眼前下了起来。冷的她打哆嗦。
船鸣贯穿凉薄的风,水波推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