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出征回来,带回来一名女子。
她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知道我的结局——一杯毒酒,家破人亡。
「我与谢凛两情相悦,你最好主动离开,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我以直呼王爷名讳为大不敬,罚她午日在院中跪上两个时辰。
穿越?
我倒不认为她在胡言乱语,因为我………是重生。
1
初遇谢凛,是景仪十七年的初冬,我年十六。
七殿下边关大捷,得胜归京那日,京中落了半月的雪终于停住。皇帝大喜,后一日在宫中设宴,臣工可携家眷一同前往。
宫宴上男女分两席对坐,中间隔着一条窄河,女眷前面还有纱幔轻轻摇曳。
我记得那日晴的极好,太阳直直照下,原本厚厚的雪尽数消散,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留下浅浅水痕。
落在耳畔的字字句句,全是关于七殿下的丰功伟绩,龙章风采。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内侍高高的喊了一声:「七殿下驾到。」
女眷们脸上刹时浮着红霞,似喜悦,似害羞,竟一时忘记礼仪走动起来,想隔着纱幔看一眼风姿卓越的七殿下。
我本不想去凑热闹,但被人群携带着往前走去。窄河两岸都是泥土,雪消融在里面,变得十分黏腻湿滑。
场面一时混乱,肩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量把我向前推去,我踩进泥土,脚下不稳,竟越过纱幔超前直直倒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耳畔似有风吹过,我落入一个怀抱,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稳稳在青石地板站着。
谢凛旁边还有一人,是十殿下谢泽,他言语斥责,却带着些微笑意:
「你是哪家姑娘?见到七哥与本王还不行礼?」
一句七哥与本王已表明身份,纱幔后的一众女眷皆已跪下。
我把目光从谢凛脸上移开,也朝他跪下:「回两位殿下,臣女名叫宋昭宁,是户部尚书之女。」
「王妃,王妃。」婢女冬凝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下,温热的茶水顿时洒了满手,一下把思绪勾回来:「何事?」
重生回来这一年,白日或是梦里,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来,越想,便陷的越深。
冬凝拿来帕子擦拭我手上的茶水,「王妃,王爷的马车已行至云山街。」
谢凛辰时到京都,而后直接进宫面见皇上,现在已是申时,虽是秋天,日头却极盛,阳光照在地面,一片明晃。
「知道了。」
云山街距离王府所在的长清街是邻街,马车行驶,到王府只需片刻。
刚出王府门,便看见两队轻装士兵疾步前行,把百姓拦在街道边,转角处有轻微马蹄声传来。
年轻的将军踏马行来,身着墨色锻袍,清朗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身姿挺拔,如苍如松。
看向谢凛的这一眼,竟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恍如隔世?
靖武帝递过来的毒酒在喉间划过产生的辛烈感,而后牵扯出满身心的痛楚和失望,再到如今看着要过我性命,诛过我九族的人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
2
谢凛行至府门前下马,转而走到后面的马车旁,目光温柔,轻唤了一声楚楚。
府中出来迎接的人面目都有些惊讶,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当今七皇子如此温柔相待。
我目中神色一片平静,他们不知,我却是知的。
上一世,谢凛出征归来,也带回来一名女子,说是以性命相救于他,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娶。
只是………楚楚,我记得谢凛带回来的那名女子的名字中,好像并没有楚这一字。
还未来的及细想,马车上的女子已经握着谢凛的手下来了,她一双剪秋瞳,目光盈盈,眼波如水,与楚楚两字倒是相称。
我朝着谢凛行了个礼,询问他的意思:「回京路上舟车劳顿,王爷是否需要先去沐浴更衣?」
「不用,王妃,你先跟本王去一趟书房。」谢凛说完,目光落在旁边的楚楚上,连声音都变得轻柔几分:「这位是乐(yue)楚。」
我看出除了这个名字,谢凛并不想再多说,重活一世,我已明白有些事,不可在一开始就寻根究底。
「王爷,今日天气炎热,妾身已让人备好粥食糕点,可让乐楚姑娘先去前厅休息。」
谢凛低头询问乐楚的意思,落下一个好字。
景仪二十年桂秋,我成为七王妃,大婚第二日,北越整大军,有来犯之意。
去年灾害频发,民不聊生,边境临敌之事刻不容缓,谢凛当即请旨出征,夜晚就离开。
夫君在新婚第二日离开,时隔一年才再次相见,怕是全京都再找不出像我这样「倒霉」的新娘子。
书房每日都有人打扫,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平添几分生气。
「王妃,关于楚楚,本王有事想与你说。」
新婚夜谢凛醉酒,我与他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如今时隔一年再见,竟生出几分敬意来吗?
「王爷请说。」
「楚楚在边境救我一命,本王想娶她。」
这句话耳熟,我敛下心神:「王爷若想娶乐楚姑娘,纳进府里便好。」
谢凛沉默良久,才又重新开口:「本王答应过楚楚,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七殿下年少时惊才艳艳,曾纵马京城,引得京中无数闺阁女子倾慕。
上一世死后,魂魄在皇宫里飘了一年,最后得偿所愿见到日思夜想五年的人,现在对上面前谢凛的容貌。
他们长得真像啊,我想。
3
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凛这话说的不直白,但我却听明白了。
自古以来,皇上有皇后,亦有后宫佳丽三千,王爷有王妃,亦有侧妃侍妾,就连平常男子,或许也有三妻四妾。
男子一生若只娶一人,两情相悦,才能称得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凛娶我,我是他的正妃,可他现在却说要与另外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王爷。」我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淡淡出声:「可是要休臣妾?」
上一世,我被靖武帝囚禁在深宫里的三个月,想明白了很多事。
四年前金水河之变,三年前宫宴上我被推出去,一年前我嫁给谢凛,种种疑云浮出水面,我早已入局,踏入旋涡之中。
我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兄长是镇北将军,祖父虽早已离京返乡,但依旧是侯爷。
皇帝忌惮我们宋氏,皇子却需要我们的支持。
谢凛是将才,上一世能位至万人之上的靖武帝,绝非等闲之辈,我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不会不明白。
他要休我,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外面日头落沉,屋内一时变得昏暗,雨脩忽落下。
谢凛神色沉重,腰间上刻着楚字的玉佩黯淡无光。
「本王再想想。」他丢下这一句,便疾步离开了。
庆功宴定在三日后中秋午时,,晚上为团圆宴,亦是家宴,皇族到场即可。
中秋宴,谢凛的生母戚贵妃姗姗来迟,半个时辰目光一直落在殿外,心不在焉,而在场的其他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是谢氏皇族的团圆宴,不是我宋昭宁的。
不多时,我看见一名宫婢朝戚贵妃耳语几句,她脸上顿时挂着浅淡笑意,仿佛松了一口气。
内侍高高的喊了一声:「六殿下驾到」,皇帝也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六殿下?
我茫然的站在原地,脑海中只剩上一世永昭元年的繁华宫楼,阶梯之上受万人跪拜的永昭帝——谢晏。
我的阿晏。
秋夜微凉,来人一身月白长衫,外罩鸦青薄氅,长身如玉,光华内敛,好似一幅清嘉的画。
故人眉眼,亦如多年前一样。
席间谢晏离开,我想去寻他,寻他问个清楚。
可现在自己是七王妃,身份上的禁锢,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正思及如何脱身,一名宫婢说是俸了戚贵妃的令邀我去西暖阁,一人前往。
行至转角之处,突然被一股力拉了过去,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从耳畔落下。
「昭昭。」
低头看着谢晏握着我手腕的手,心中酸涩,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下。
以灵魂陪在他身边的那三日,是触碰不到实体的,而像这样温热的肌肤相触,已逾五年。
「阿晏。」我唤他。
年少时的称呼一经出口,经年相离别的岁月无声无息的淡化,仿佛还身处在多雨的苏州河畔。
谢晏握着我的手也紧了几分,良久,我轻轻道:「你想干什么?」
今夜月辉灼灼,我抬头与谢晏的目光对上,他眸中神色如白玉上泛着的莹光,明亮如昼,烫的我心口都要化掉,掀起一湖春水涟漪。
「谋取皇位。」谋得你。
4
初遇谢晏,是景仪十三年的季春,我年十二。
苏州河畔总是多雨,春雨绵密如丝线,浇不断扯不清的思绪惆怅。
那天出门时日头高照,途中雨却落得又急又大,即使撑着伞回去,半截衣衫还是湿了个彻底。
「昭宁。」我进门听见祖父叫我,应声抬头望去。
祖父旁边还站着一位少年,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人。
滂沱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住,天尽头歇着残阳,照得少年的身影明暗交织。
祖父说:「这位是阿晏。」
有名无姓。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从少年那双平静无波澜的双眸里,看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谢晏刚来府里时少言,除却日常的读书练武,祖父说一句他便做一句,颇有一种寄人篱下的自觉感来。
我每天都与他说话,他虽然不厌其烦的回答我的问题,但每次都是一两个字草草了事。
「阿晏,你吃饭了吗?」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