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年

马车上,疏雪与裴望尘相对而坐。

临近亥时,坊市仍盛况空前,火树摇红,一片热闹。

疏雪心思浮动,不免想出去一览,长安的除夕夜,她还没有见过呢。

一旁的裴望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经意道:“人群如织,马车不便,不如你我二人下车同行。”

疏雪喜出望外,眸子似有星光浮动,笑意盈盈地点头。

一下车,她被拥挤的人群撞得后退一步,裴望尘侧身,道:“跟紧我。”

疏雪忙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袖子。一侧的糖画摊子老板热情吆喝:“姑娘,来个糖画吧,有小蝴蝶、狮子、凤凰……”

疏雪抬眼一看,面前的凤凰呈焦糖色,展翅欲飞。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钱。

摊主看出了她的难处,转向裴望尘乐呵呵道:“这位客官,看您女儿馋得,就为她买个糖人吧。”

她哪里是裴望尘的女儿,疏雪差点噎死,难道是他看她的眼神太慈祥了吗?还是摊主眼力劲太差了?

裴望尘居然没有解释,就这么默认了,给了一大锭银。

“客官,您给得太多了。”老板忙说,要将银子塞回来。

疏雪见状,一手抓了七八份糖画,笑嘻嘻对老板说:“不用找了。”

说罢,便拉着裴望尘往人潮中跑,裴望尘下意识地跟着她跑起来。

静了下来,疏雪拿起一份兔子糖画,兔子笑眯眯地,竖起两个耳朵,看起来娇憨可爱。

“给你,很好吃。”

裴望尘下意识推辞,犹豫道:“太甜了。”

疏雪反驳:“甜起来才好吃呢。你看这兔子笑得多可爱,吃了它你就会开心起来了。”

开心么……

他有多久未曾开心过了。

疏雪继续劝:“花的是你的钱,你当然要吃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裴望尘心中是想吃的,迫于面子才不断推辞,这下接过糖画,尝了一口。

很甜,和儿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很久没有吃过了。

疏雪到底是个小孩子,被鳞次栉比的商铺、小摊吸引,跑来跳去。

走到了一家首饰铺子前,各色各样的簪子、璎珞等被铺在了地上,琳琅满目。

疏雪执起一枚累丝金凤步摇,问道:“店主,这簪子多少钱?”

这枚金凤簪与方才的凤凰糖画有几分相似之处,金凤镶嵌在簪尾,银链垂下五粒红宝石。

“哎呀,姑娘,你可真是慧眼识珠,这金凤步摇可是整个摊子里最宝贵的。只需一两银子。”

不便宜啊。

疏雪瘪嘴,方才她起了玩心,四处买了不少东西,不好意思再让裴望尘付钱了。

对了,她这样乱逛,裴望尘还跟着她吗?

疏雪正要回头,人傻钱多的裴望尘已经将银子递给了店主。

正要道谢,家家户户点燃了庭燎,竹子在里劈里啪啦地响,迸出红色的小火花,小孩子围着庭燎欢笑玩闹。

原来是子时到了,街市上锣鼓喧天,彩灯辉映。

一个圆嘟嘟的小男孩被人潮挤到了疏雪与裴望尘身前,他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古灵精怪地祝福:“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疏雪笑着接受,转头大声对裴望尘道:“新年安康,寿禄延长。”

裴望尘被她的笑意感染,看她往庭燎上丢竹签,玩得不亦乐乎。末了道:“太晚了,回府吧。”

辗转几刻,二人回了尚书府。

分别之际,疏雪塞了块墨玉到裴望尘手上,道:“这是我在首饰摊上买的,虽然不贵,胜在做工精巧,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了。”

“新年快乐。”

玉的触感是温的,裴望尘愣愣接过,疏雪已不见了人影,今夜仿佛幻梦一般。

快乐似乎是偷来的,转瞬不复。

翌日,疏雪方起来。

如画语气欢快:“小姐,快来喝点屠苏酒,防治百病。今日的早膳是五辛盘,听说傍晚有劳丸可以吃。”

疏雪穿了新衣,屠苏酒被盛在三足爵里,她尝了一口,味道醇香。

正待此时,下人通报裴望尘身边的徐山前来,疏雪边吃边含糊道“快请进来”。

徐山从袖间掏出一串铜钱并金锞子,说:“这是大人送小姐的压岁钱,说是礼尚往来小姐收好了,属下告辞。”

疏雪忙起身相送,思忖:不如去一趟松鹤院,借拜年的名义道谢。

到了午间,疏雪辞了众人,独自赶往松鹤院。

跨过青石路,院子里的荷花早枯败了,惟余青松挺立。院外罕见地空无一人,疏雪悄步走到门外,正欲敲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为图大业,何惜一人?”

“明公,南方的顾家、陆家等大族向我们送来了投诚信,世家大族渐渐倒向我们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说:“宦官翦灭士人,胡作非为,将军府一案已埋下祸根,覆灭之日不远。赵家暂且得意一时。陛下风烛残年,立嗣一事至关重要,明公若想要那个位子……”

疏雪哗然,腿下一软差点跌在门外,急忙离开。

院内。

一身常服的太常卿许宠警觉皱眉:“明公,外面——”

裴望尘摆手道:“无碍。继续——”

疏雪心惊肉跳,她已经太久没接触过大将军府这个词了。

裴望尘的谋划,凭借前世记忆,她可略知一二。

那个位子?什么位子?

他到底要做什么,想独揽朝政,还是——想要更多?

疏雪郁结,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的太多不一定好。

酉时一刻,天色渐晚。

如画端来一碗劳丸,笑嘻嘻地说:“姑娘,快吃劳丸了,您可盼了一天了。”

疏雪心不在焉,自然食之无味,随便吃了几口便匆匆沐浴了。

菱花镜里的少女身穿白色寝衣,未施粉黛,绯颜腻理。

如此姿容,不知前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