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的塔尔萨大平原,一列蒸汽火车牵引的货运编组,正在拉着黑烟跑路。
列车后面,一群蒙面马匪兵分两路,避开守车射界,不断朝企图提速的列车袭扰逼近。
在列车与马匪之间,对射的枪线闪耀,枪声爆鸣。
马匪虽然始终占据主动,但从预先埋设的炸药失效开始,发展到举枪对射这一步,逼停列车获取粮食的希望已经不大。
马匪携带的转轮手枪和转轮马枪,虽然能保证火力持续,但在颠簸的马背上难以瞄准,低膛压的子弹威力也很难穿透车厢,对车厢后的列车守卫造成威胁。
反观列车守卫,既有稳定的射击平台和掩体,也不需要十分在意精度。
以“防御和驱逐”为目的配发的霰弹猎枪,只要对准一个大概的方向,二十米内连人带马,一枪覆盖一大片,三十米也有发言权。
如果不是有必须的理由,马匪也不愿以这种愚蠢的形式,与火车硬刚。
不断有马匹失控掉队,也不断有马匪从马上坠落,然后被马镫卡住靴子一路拖行。
随着马匪人数越来越少,枪声也正在变得稀疏。
但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就要出现意外了。
首先是列尾的守车在一声巨响中停止了反击。
然后护卫车厢外,一个处于视觉死角的马匪突然切近,向混凝土掩体抛出了精心准备的炸药。
炸药的引线很短,触墙瞬间就发生了猛烈爆炸。
近距离发动自杀投掷的马匪,以及掩护他的同伴,连人带马被冲击波直接撂倒,护卫车厢也同时遭受重创。
此前连轻伤员都没有的列车护卫,大部分被炸药的震波掀翻,七窍流血,生死未知。
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眼看马速压过车速,蒙面人的枪口已经遥遥指向司机室,马匪孤注一掷的逆转局即将到来。
一个微型虫洞,在列车的汽笛音腔里隐秘打开。
来自异界的灵魂缠绕闪电,从某个雄壮的汽笛里喷薄而出,穿过钢铁和硬木的阻隔,迅速没入一具弥留的身体。
身体被满布全身的电光牵引,失重一般悬浮半空,连护卫车厢的光线都被吞噬……而弥留者者不甘的瞳仁,却重现了生命复苏的收缩和震颤。
牵引机车内,顶着铁皮上乱弹的子弹,司机双手抓握回动机手柄与汽门,口中喊着“压力!压力!”脸上青筋暴起。
汗滴如雨的副司机和司炉工齐齐呐喊出声,轮流出锹,玩命添煤,锅炉压力表的指针却始终徘徊不前。
护卫车厢内,悬浮的身体眼中银光暴射,在某个神秘力量的操纵下翻身落地,一掌拍在护卫车厢的地板。
无形波动以护卫车厢为中心,迅速略过车头和车尾。
车头的铭牌编号在一阵条纹紊乱后变为“SL 772”。
司机室内的汽压表指针迅速攀升到红区,进入过载状态,部分管道接头开始隐隐漏汽,安全阀已开启主动泄压。
始终保持大开汽门的列车,获得巨量澎湃的蒸汽支持,终于成功提速,并在小遮断比的紧密节奏中越跑越快。
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库!
车速与马速的相持被打破,列车渐渐超越追击的马匪,一节,两节……直到列尾,与残余马匪完全脱离接触。
“活下来了!”司机室三人击掌相庆,司机在死里逃生的心情激荡下,猛然拉响汽笛。
呜———!
呜———!
呜———!
坚持追击的残余马匪,迫于马力下降,朝着列车的影子乱枪泄愤之后,最终在唿哨声里放弃追击,并被列车迅速抛离。
在彻底确认摆脱了马匪的追击后,硝烟未散的列车再次拉响一长声汽笛,庆祝逃出生天,恢复正常速度朝着运单终点前进。
失去神秘力量支撑,被异界灵魂夺舍的身体再次昏厥,眼中银光熄灭,拍击地板的手臂上有神秘图案缓缓隐没。
车头铭牌上的编号“SL 772”也在又一次轻微的空间紊乱后消失。
当货运编组终于抵达目的地,缓缓驶入货场的时候,货场中的所有人都目睹了列车的惨状。
牵引机车撞击路障后严重变形的排障器,经过紧急处理依旧在泄露蒸汽的管道。
护卫车厢弹坑成片的混凝土护墙,爆炸物炸出的缺口,似乎还在细雨中弥散硝烟。
确认货物基本完好,货主按照合同支付了现金尾款,就安排货场的工人卸车,好让承运列车尽早整备。
卸车的过程里,保险公司、警察局和护路队的代表都来看过,并一一做了询问记录。
车上的货物得以保全,车组却濒临解散。
十二个人的车组,司机室值乘的三人全部幸存,后车押运的九名武装守卫最终只活下来一个,包括负责人卡尔·曼弗里德在内,全部伤重而死,八具尸体,此刻整齐摆放在站外,临时用木箱和野花搭起的安息台上。
“唯一神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安息台边上,小镇唯一的牧师,手握圣徽默颂神的恩慈。
幸存的乘务组三人,带着满身满脸的黑灰和油渍,走到木箱旁边一直看手发呆的青年那里。
司机和副司机左右挨着青年坐下,司炉坐在司机另一边。
左边藏狐脸的副司机掏出皱巴巴的卷烟塞进嘴里,却摸遍身上也没找到点烟的火柴。
“斯塔林,船长死了,曼弗里德船长死了。”
“大汪达、波尔图、巴斯和老派恩死了。”
“玛科里、兰卓、塞米尔也死了。”
“只有我们还活着。”
被称为“斯塔林”的年轻守卫没有说话,依旧举着满是血污的左手在眼前打量,内心消化着两个世界刚刚融合的记忆,也消化着自己穿越的事实。
“我是说过向往梦境。”
“但这是不是有点草率。”
李铁用中文自言自语,旁边终于放弃点烟的藏狐青年,听到同伴发音古怪的呢喃后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八字眉司机也掏出烟,丢给满脸雀斑的司炉一根,然后对旁边认识的人大声招呼一声,接过扔来的火柴,点燃后又扔了回去,顺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搭帽礼。
捏起卷烟深吸一口后,把烟递给副司机和司炉对火。
“曼弗里德死了,但是剑鱼号列车不能没有船长。”
“我们除了开车,不会干别的,不识字,签不了货单,也不会算数。”
“没有风险的车次不赚钱,有风险的车次就得有靠得住的伙计。”
“剑鱼号上识字的人只有你和曼弗里德,现在曼弗里德死了,要不你来当头吧,大家都知道你在车站那里不好过。”
“我相信曼弗里德看重你,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觉得你行,你就一定行。”
“我也是”,司炉开口附和,话没说完就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看他都被吓傻了”,藏狐脸司机迟疑地说,“要不等他缓过来再说?”
八字眉司机站起来,拍拍斯塔林的肩膀,回手把藏狐脸刚点着的烟拽下来,扔到地上碾灭。
“走吧,去跟伙计们告个别。”然后朝着已经蹿起烟雾和火苗的安息台走去。
身后副司机看着空空如也的指间表情错愕,司炉还在咳嗽,涨红的脸上已经布满眼泪和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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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如愿穿越了,穿越原因未知。
就算是炉膛里发生了粉尘爆炸,也没听说过谁家二踢脚能撕裂时空。
如果让李铁描述灵魂在虫洞中旅行是一种什么体验,他会说,谢邀,那就像游戏里被人在身边丢了一颗震爆弹,白屏,静音,无所适从,持续掉San。
原世界的灵魂与新世界的肉体,磨合得不太好,就像缺乏润滑的机器,总能感觉到明显的滞涩。
搜寻记忆,前身没什么背景,依靠出色的拼写成绩,在这个平民识字率奇低的国度里,成为矿山车站里一名年轻的书记员。
由于性格原因,前身在车站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但是小透明也有梦想,最大的人生期盼,是拥有一辆蒸汽机车或者一艘蒸汽船,自己掌控命运,探索诗和远方。
只是……小透明因为不敲门的疏忽,无意中撞破了入赘站长与车站调度员妻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愚蠢耿直的辩白又令此事为更多人所知。
导致站长先生的脸当夜在家“被猫抓伤”、门牙因为“意外”缺损、总是修剪得整齐漂亮的小胡子也在同一场意外中面目全非后,就经常被怀恨在心的入赘站长指派去车库值班。
或者在深夜给那些刚刚结束检修的火车头点火热车。
或者不定期给白班的司机打下手,添煤、列检、擦车……或者在危险的货运计划中值乘。
主打一个“白转蓝”、“能怎样”和“滚远点”。
不幸人生中的小确幸,小透明遇到了一向照拂手下的曼弗里德,并莫名其妙地对他寄予厚望。
小确幸后面隐藏的巨大不幸,就是他值乘的列车终于遭遇了一次难以承受的袭击。
最后的记忆,就是强光,巨响,和把自己扑倒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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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车组驻地后,依旧被轻微脑震荡折磨的李铁,脱下上衣,抬起略显红肿的左手,在眼前打量,一片蒸汽朋克风格的刺青,伴随幻痛一样的灼烧感,从掌心徐徐浮现,再朝着手掌和手臂蔓延展开。
原世界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管道、仪表和棘轮,以一种别致的规则重组,散发着神秘的审美和吸引。
所有线条汇聚到手掌正面,是蒸汽机车的简化前视图,掌心正中是前照灯和灯下的铭牌。
铭牌上的机车编号,正是他最后焊上去的【SL 772】。
伴随一声清亮缥缈,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车风笛,神秘刺青将一道信息投射在李铁脑海,让他知道——他的穿越大礼包,到账了。
“果然普通人的欢乐源泉,就是不断的拆礼物和拆快递呀。”
神秘刺青传来的信息表明,李铁的手臂里存放着一个折叠车站,可以随时在现实环境里展开部署,也可随时重新折叠。
李铁穿上衣服走出驻地宿舍,环顾四周,驻地所处的地点,在一个工人村的边缘,三面空地,任何一个方向的空间,都足够放置一个车站。
李铁略一思忖,绕到车库后面,那里平时没人,多少能提供一些视线上的掩蔽。
按照提示,李铁抬起左手,激活刺青。
神秘刺青的纹路从掌心开始浮现,一路覆盖手腕,钻进袖口,向衣服遮盖的小臂蔓延。
掌心的“前照灯”向地面投射一个巨大广阔的“光环”,“光环”里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建筑。
巨大“光环”向外持续扩散着一圈圈声呐一样的虚影。
“光环”没有亮度,却能在黑暗中给李铁开辟一片明亮的增强视野,所有地形起伏都被重新建模。
铁路线和人物轮廓等影响部署的要素,在其中以红色特别标注。
“部署。”
在“光环”范围的空间,开始连续的视觉畸变与模糊,然后一片迷雾,凭空出现在那里。
一条铁路线从迷雾中自动延伸而来,与车库中的铁路线完美接驳。
又一声清亮缥缈的火车风笛在脑海中响起,有信息在脑海中展开。
……
【始发站】: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状态满格的始发站。原世界的诸多遗憾,化为一处灵魂伴生的折叠车站,与你在遥远的新世界同生共死,共赴云山与海的彼端。
车站特性:自动接驳(new!)、胜利余晖(new!)
建筑特性:建筑解锁后可用。
列车特性:绑定本务机车后可用。
本务机车:尚未绑定。
……
自动接驳(new!):部署时,站内设施会与车站干涉范围内的相关要素自动接驳(如铁路线、电话线、水源等)。
……
胜利余晖(new!):你将以【SL 772】作为本世界值乘机车的专属编号,该编号具备唯一性。允许值乘机车以编号的名义,展露种种奇妙威能。愿蒸汽澎湃,照耀新世界的光辉旅程(列车特性开启)。
……
灵魂伴生的空间关联告诉他,入口就在正对面。
从铁轨接驳的地方,迈步向前。
至于铁路技规里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我都穿这么远了,我还在乎这个?
没有多做犹豫,李铁直直的朝着那片雾气走去,就像哈利波特一头撞向国王车站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之间的第三根柱子。
一步跨出,景色倏然变换,李铁眼前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铁轨,覆盖着视线所及的全部场地,场地四周可以看见外面黑沉的夜色和蒙蒙憧憧的景象。
这片铁轨让李铁觉得异常眼熟,随即趴在铁轨旁边仔细验证,可验证过后却产生了更大的迷茫。
因为理论上,这里已经拆除十几年了。
他初三放学的路上,亲眼看着拆的。
那天他很难过,他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了姥爷,那天的姥爷也不开心。
而眼前这片铁轨,就是已经被拆除的老场站的一部分,姥爷做了沙盘复原的那个老场站。
占据他最多的童年记忆,也贴了满墙的档案照片。
虽然没有别的建筑可供参照,可铁轨上的油漆标记和轨道布局,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锈迹斑斓的铁轨,每隔十多米就有一个接缝,用扣板和螺栓紧固。
老场站敷设的铁轨都是短轨,每根十二米五。
沿着轨道从这头走到那头,要经过十六根铁轨,十六根加起来刚好二百米。
空间尽头看似没有边界,但出于车站与刺青之间的神秘联系,李铁知道那四周有一层单向透明的空气墙。
就像此刻入夜以后,车站内原样设置的几处电灯泡,为整个场地提供了必要的照明,可是光线被四周单向透明的无形墙壁遮挡,从外面完全感知不到这里的亮光。
李铁像个盲人一样伸手试探空气墙所在的位置,触感有点像做床垫和枕头的乳胶。
按下去会有轻微的凹陷,越用力阻力越大,用尽全力也就刚刚没过手背,手一拿开就恢复原样。
李铁背靠触感舒适的空气墙,盘坐铁轨中间,看着熟悉的场景感慨:“这外挂还挺治愈的啊。”
车站出入,都只有一个通道,就是从车站内延伸出去,接驳了外部铁路的那条“正线”。通过意念控制收回这条接驳线路,那就连唯一的一个进出通道也会暂时消失。
如果让李铁概括他对折叠车站的认知——“一个挺大的停车场”,也能作为移动避难所和安全屋。
或许有一些不那么便利的空间储物能力,但是储物机制存在哪些限制,还要一一进行验证。
但既然是车站,要不把车开进来试试?
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回到车库,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忽略所有行车检查。
上车捅开炉床里的煤壳,把火挑旺,耐心烧水,等待汽压达标。
生疏而笨拙地把气缸冷凝水排净,大小闸缓解,回动机一推到底,小开汽门缓缓动车。
虽然能开,但也真的不熟练,像个牵着短腿柯基的大爷,双实线背手遛弯。
小时候跟姥爷在废车场玩的开火车游戏,毕竟只是游戏。
没有耳濡目染的长期实践,只能说天天都是事故集锦——每次带车起步都会断钩的那种欢乐集锦。
好就好在,现在是那种菜鸟狂喜的友好状况——平路,短距,站内,单机。
用五公里/小时的高速冲进折叠车站,进站丝滑,没有意外。
当车尾钩也脱离边界,全车进入折叠车站,随着三把闸勉强停车,车站似乎一下子拥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