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水,浩浩汤汤,东流入海。天边云聚云散,江上船流如织。船公号子声,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现出一派繁华景象。
此时,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负手立在江边,望着一派景色,怔怔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这人着一身青衣,身量高大,随意站立,竟比山峰还要挺拔。但一张脸偏又生的极是俊朗,惹来许多姑娘家妙目观瞧。
唯独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是,这人头发随意披散,既不着冠,也不纶巾,任由青丝飞扬,显得离经叛道。
此人名叫“王重”,来自八百年后。原是武当内门弟子,好武成痴。习得太极精要之后,叛门而出。自北向南,挑了一百三十二家武馆,夺了旁人修行的法门。自此隐遁大兴安岭,精修二十年。
忽一日融会贯通,便要行坐胯抱丹之实,成就前人未有之壮举。
正值紧要关头,忽觉周身气血如潮,竟然引动天象,令风雷激变,当头劈下。
伟力加身,王重避无可避,以强横肉身硬挨十二道天雷,方才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之时,人便来了此方世界。
当时他混混沌沌,身受重伤,唯觉丹田处一片勃勃生机,生出洋洋暖态。
细细感应之下,竟似有一团圆坨坨,若有形质之物沉于此间,随着自身呼吸,不断跳动。
王重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结成修行中人梦寐以求的“武道金丹”。
道书有云:“大道以金丹为用,烹乌炼兔,降龙伏虎,体天法象,以时易日,而夺天地之造化,亦如日月之合璧,所以长生不死。”
“只可惜阴差阳错,竟来了此方世界,终究不能让师父瞧一瞧,自己的路才是正确的。”王重心中感慨。
常人练武,都要过炼皮,炼血,炼骨,炼髓,炼神五关。如今王重成了金丹,直接便跳到炼神之境。即便餐风饮露,皆可内壮;换血易髓,更是常事。
他暗运金丹之能,血气游走于周身,顿觉一股剧烈疼痛仿佛从灵魂深处袭来。骨骼似被人寸寸捏碎重塑,皮肤也开始龟裂,脱下死皮,露出如婴儿般细嫩的皮肤。
老子曰:“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血为阴,气为阳,二者交融,竟在在其体内按当日天象风雷之变,不断演化。
一道不可名状之力量自体内缓缓生出,如同春雨滋润大地,身体伤重之处,皆被缓缓修复,只是速度很慢。
此等劲力变化之妙,刚柔并济之理,王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细细体悟之下,只觉周身饱满,无所不能。
三天之后,王重脊椎,肌肉,筋膜忽的齐齐振动,腹中不由发出“呼噜”之声,此为内家功力精深到极点后所发出的‘虎豹雷音’。
‘虎豹雷音’振动皮膜,亦有易筋换骨,伐毛洗髓之能,王重只觉胸腹麻痒难耐,喉咙里更是阵阵发痒。
他猛一睁眼,神光发于瞳中,似照的虚室生白。张口一喝,亦如龙吟虎啸,响彻天际。
一口浓黑血痰从口中飞射而出,直击三丈外一块大青石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青石之上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裂纹。
王重自地上一跃而起,双手一搓,带下块块死皮,又觉头皮发痒,伸手一摸,头发竟然长到腰间。
再一感应,如此重的伤势,三天居然痊愈了。
王重大为惊讶:“这金丹当真厉害,竟使我有脱胎换骨之能。”
“轰……”
正当他感慨之际,忽地腹鸣如鼓,阵阵饥饿感袭来,令他头晕目眩。
原是他三天水米未进,又加速愈合伤势,身体亏空极大。再不进补,怕是要伤到本源。
撑了个懒腰,王重周身如连珠弹子,噼啪爆响。大步一迈,足有丈远,不一会儿,人便消失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一天之后,有人来官府报案。
这嘉兴府最大的恶霸钱四一家十五口被人屠了满门,家中的粮食、浮财亦全部不见。
官府初时只当是山匪劫掠,不以为意,贴了悬赏告示。结果第二日,来了个更夫当堂作证,说是杀钱四一家的,乃是一少年郎。
更夫说他打更经过钱四家时,见大门敞开,灯光大亮,心中好奇,便朝里面多看了一眼,结果就被血腥气掩了口鼻。
再一睁眼,便见一少年郎端坐于血泊之中,大快朵颐,便似那魔神生食血肉,好不吓人。
县官见更夫脸色刷白,口齿发颤,不似作伪,便吓唬道:“你既撞破那人杀人之事,他为何不杀你灭口?是不是你与人合谋,分赃不均,便来官府告状,好借刀杀人?”
更夫大呼冤枉,忙道:“大人不知,那人当日瞧见了小人,小人立刻跪地求饶,可他却只远远看了小人一眼,便自顾吃喝去了。小人见他并无动手的意思,这才寻了个空当,悄悄逃走啊……”
他一边陈述,一边磕头,直磕到额头流血,心头却已悔恨之极。
若非贪图那十两悬赏,今日一劫,何苦来哉?
县官见他涕泗横流,情真意切,这才舒缓脸色,道:“我问你,若让你再见一遍那人,你可还认得出?”
更夫忙道:“便是化成灰,小人也认得。”
“好!”县官抚掌大笑:“既有人证在此,邢捕头,你便领人随他去嘉兴府上下打探。择期十日破案,若抓到贼人,本官重重有赏,若抓不到,则大刑伺候!”
“小人遵命!”
邢捕头硬着头皮接下差事,却又冷冷看了更夫一眼,大手一拿,便将人如拎鸡仔一般拎在手里,往衙门外走去。
……
“呼……”
王重驻足良久,长呼一口气,才让自己被迫接受穿越到南宋的事实,而且一来就犯下了惊天血案。
他并非残忍嗜杀之辈,不然当日就该杀了那更夫。
只因那日腹中饥饿,又见到钱四欺男霸女的恶行,调查清楚其一家子人渣本性之后,才行了那替天行道之举,又在其家中饱餐一顿,掠走一些浮财,当作立身之基。
“踏踏踏……”
王重如今听力极佳,数丈之外落针可闻,忽闻身后脚步杂乱,忍不住转头看去,立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更夫面露恐惧,颤巍巍指着前方,大声道:“是他,是他,是他……”
邢捕头脸色一变,恶狠狠道:“你可看清了?”
更夫吓得一缩脖:“小人绝不会认错!”
邢捕头猛地抬起头来,狞笑一声,对手下们挥了挥手,道:“好贼子,害了十五条人命,还敢在闹事中穿街过巷,当真狂妄!来人,将他拿了!”
邢捕头一声令下,身边七八个捕快顿时如狼似虎般扑来,旁边路人吓得哇哇乱叫,开始四散逃窜。
头顶劲风响起,王重眸子一抬,便见一道黑影凌空打来,细细一看,竟是根拇指粗细的黑色铁索。
王重不闪不避,任那铁索砸在肩上,只听“噗”的一声,持铁索的捕快当即面露喜色,接着,又生出几分疑惑:“这人如此不堪,真能杀的了钱四一家?别是那更夫贪图赏钱,胡乱指认吧?”但很快,他又转念:“管他是真是假,抓人交差就行,到时候自有县老爷去决断。”
“赵三儿,小心!”
就在那捕快愣神之际,耳边忽的传来邢捕头的爆喝声。
他猛地回过神来,顿觉一股巨力从铁索上传来,身子不由自主向王重靠了过去。
抬头一看,那王重受了一索,不仅毫发无损,不知何时,还把铁索另一头捏在手中。
捕快大惊失色,慌忙扎紧下盘,手上猛地使劲,便要与之角力。
他此刻满脸涨红,纯靠胸中一口气强撑着,心知心气一散,必然要遭毒手。
旁边的邢捕头大喝一声:“弟兄们,此人有横练功夫在身,都拔刀上!”
“锵锵锵……”
又是一阵拔刀声,接着便见五人“哇”的一声,挥刀杀来。
“撕拉……”
恰在此时,王重也不再留手,只轻轻一扯,铁索从捕头手中瞬间脱手,还带下一大块皮肉,血流不止,疼地他哇哇大哭。
“嗖啪……”
王重将铁索一挥,在空中蜿蜒一圈,又忽的伸直,似变成一根铁杵,照着当先一人头顶打来。
他此刻金丹已成,变化早已由心,明暗二劲附着于上,遇刚则柔,逢强则弱,砰的一声,就打断那人架起来的钢刀,接着余势不绝,又打碎了刀下面的脑袋。
白的红的溅落一地,其余几人何曾见过这等凶残场面,攻势一顿,顿时便干呕起来。
王重似也嫌弃手中铁索沾到污秽,随手便给扔了。
邢捕头脸色猛地一变,知道王重不好相与,眼见对方注意力被其他捕快吸走,运起轻功,凌空而起,当头一刀劈来。
王重不闪不避,大步一踏,只听“噼啪”一声,地上青砖碎裂,接着斜肩而上,似一头猛虎慵懒起身,不见如何动作,人已往前蹿了半米,掠过那重重刀光,钻进邢捕头胸膛之内。
他以形意虎形起手,用的却是八极中硬拦硬打的铁山靠劲的变法,这一使将出来,真如老虎瘙虱,将那邢捕头当成了瘙痒的树干。
“噼啪……”
“啊……!!!”
又是一声惨呼声响起,一道黑影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救……救……”
邢捕头高举着手,双目发直,只说了两个“救”字,便咽了气。
众人朝邢捕头尸身望去,便见他胸口衣衫破碎,内里塌陷,皮肉都没了,只有无数破碎白骨裸露在外,其状甚惨。
试想老虎劲力多大,皮毛多硬?王重以明劲为表,暗劲为里,便似披了一身虎皮,真要靠实了,别说树皮,山石都能磨碎。
“鬼啊,鬼啊……!!!”
头领一亡,其他人都没了战意,再看到王重手段之狠之重,他们魂魄都快吓飞,顿时大喝一声,作鸟兽散。
王重也不追,只是低头看向屎尿失禁的更夫。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不敢了……”
更夫挪动身子磕头,带起阵阵臭气。王重不由轻捂口鼻,眉宇间一阵嫌弃。
恰在此时,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清叱:“贼子竟敢当街行凶,看剑!”
王重眼角掠来一阵寒光,劲力尚未及身,仅仅寒毛一动,便已知剑光来处。
他耸肩缩脖,就像玩杂耍一般,脑袋竟然缩进了脖子里,剑光恰在此时“嗖”地从他头顶划过,竟是一根寒毛也没伤着。
接着“噼啪”一声,王重脑袋又从脖子里钻出来,就跟凭空长了颗头颅一般。
这一幕诡异至极,便是那偷袭用剑之人见着,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王重这时方看向那持剑之人,是个三十来岁,身形苗条,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如雪的女子。
“七妹小心,此人会缩骨功。”
王重又看向说话之人,却是个四十多岁,一身青布衣裤,粗手大脚,神情木讷的男人,肩上还背了根扁担,轻轻往地上一磕,碎石都纷纷跳起。
王重歪头问道:“你们是谁?”
男子拱手道:“在下江南七怪,南山樵子,南希仁。这位是我七妹,越女剑,韩小莹。阁下又是何人?为何要当街行凶?”
王重顿时面露怪异,原来自己穿越的竟不是单纯的南宋,感情还是金老爷子的《射雕》世界。
“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南希仁眉头微皱。
韩小莹却举起手中宝剑,不耐道:“四哥和他啰嗦作甚,当街杀人,必是穷凶极恶之辈,打杀了便是。”话音刚落,人已经蹿了出去。
她轻功卓绝,剑法高妙,这一剑刺出,简直快若流星。一般人怕是眨眼功夫,就会送了性命。
危机时刻,王重身子却似化作一只大猿猴,展露诡异身法,只“嗖”地一晃,人已到了两三丈之外,令韩小莹一剑落空。
“猴形拳?你和‘铁臂猿’金山生是什么关系?”南希仁大声问道。
“我不认识他!”
王重负手而立,摇了摇头。
韩小莹闻言,又是一剑刺来,王重仍是如法炮制,退了开去。
“呔!”
韩小莹叱道:“贼子只会躲躲藏藏,不敢正面应战吗?”
王重又摇了摇头:“不,我怕把你打死!”
韩小莹怒极反笑:“狂妄,你若有种,便不许再逃!”
王重想了想,重重点头:“好!”
韩小莹一喜,举剑便刺,心知只要限制住对方那诡异身法,凭借手中宝剑,定能将此人手到擒来。
王重此时眼皮一抬,瞳子里射出一阵凶光,惊地南希仁心头一跳,只觉恍惚间见到一头大虫,隐蔽于林间,静候猎物自投罗网。
南希仁心头不安,大呼一声:“七妹小心。”说罢,运起扁担也狠狠砸了过去。
他天生神力,又加功力精深,这一扁担砸出来,威势比之韩小莹强了十倍不止。
面对这一剑一扁担,王重嘴角一翘,忽的大步一跃,脚下连踩,作势一扑。
这一扑,势烈如火,腥风四溢。
韩小莹只觉自己被一头斑斓猛虎盯住,对方正照着自己脖颈咬来。
她脸色刷地苍白,再也拿不稳手中宝剑。
“七妹!”
南希仁瞳孔一缩,心急如焚,身法不禁又快了几分,扁担也从砸王重肩膀,变为砸后脑勺。
王重却似脑后长眼,合身往后一倒,与扁担错身而过,倒在南希仁怀里。
王重后背肌肉耸动,暗劲一炸,只听“啪”一声巨响,南希仁人在空中,已然露出痛苦之色。
王重顺势转身,又是简单一扑,南希仁拼尽全力去挡,精钢扁担和王重双手相碰,竟被直接扑弯,自己人也不受控制地往外飞去。
“四哥!”
韩小莹目眦欲裂,收起惊惧,咬牙刺来。
王重猛地回头,眼中凶光爆射,浑身筋骨齐鸣,皮毛颤动,胸腹一起一伏,喉头发出“咕噜噜”如老虎扑猎对峙之声。
南希仁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好在他内功精深,吐出一口黑血之后,胸腹疼痛减轻些许。
一转眼,就看见韩小莹不要命地杀来,登时心胆俱裂,大呼:“七妹,不要,快走!”
“吼!”
可惜为时已晚,王重张口一喝,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震天虎啸,更有一团磨盘大小的气团从口中喷出,随着声波不断扩散。
一时间,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韩、南二人不仅耳膜发痛,整个人便似操舟于惊涛骇浪之中,全无招架之力,好像随时会被风浪卷走。
啸声久久不绝,一浪高过一浪,周边墙壁已满是裂纹,地上碎石更被卷走。
片刻后,啸声停止,王重已不见身影。
一旁的更夫早已气绝,南希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适才他强运内力护住心脉,方不至有性命之危机。
韩小莹则七窍流血,重重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七妹,七妹……”
南希仁大惊失色,趔趔趄趄上前,拼着本源受损,强渡了几口真气,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十年未履中原,竟不知这江湖中,出了这等魔头!”见到周边如狂风过境的惨状,南希仁内心早就惊惧不已。
“不行,得赶紧通知大哥提防。哎,就不知这醉仙楼之约,会不会生出变数了……”
他环视四周,确认王重不在周边后,这才拎起弯曲的扁担,背着韩小莹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