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偷师

见到黄蓉醒来,黄药师快步来到她身边,摸住脉门,细细察探,半晌,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这丫头不知轻重,宗师比武岂是你能随意插手的,若非那王重留了一手,刚才一招你就该命丧当场,如今只是把你震晕时许,已是侥天之幸了!”

这般一想,黄药师心中对王重的怨气不知不觉便又少了几分。

他行事向来由心,喜怒也是不定,先前被王重击败,或许有些不忿。此刻怒意一过,回想起来,只觉那王重风姿不俗,武功又高,与郭靖这傻小子相比,胜过何止百倍,简直就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要知他丧妻之后,一度心灰意冷。在岛上与女儿相依为命十几年,将对妻子的一腔思念尽数寄托在黄蓉身上,因而对她宠爱无比,呵护备至。不想竟养成了个娇纵的性子,平日里毫无规矩,被自己责骂几句,便离家出走。

黄蓉从出生开始便未离开过桃花岛一步,黄药师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今日一见,娇艳犹胜往昔不说,竟还与这叫郭靖的傻小子神态亲密,似乎与自己都生分了不少。

妒意一起,加上有王重的对比,越看那憨傻的郭靖,心中便越是不喜。

黄蓉却抱住黄药师的手撒娇:“爹爹,女儿也是害怕那王重打伤了爹爹嘛!”

黄药师冷哼一声:“那王重武功虽高,想要伤我却难。适才虽然落入险境,却是我轻敌大意之故。”

他性子高傲至极,决计不肯在黄蓉面前丢掉父亲的威严。

一旁的洪七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黄老邪啊黄老邪,咱们十几年不见,你这死要面子的性子还是没改。反正老叫花我啊,可是对那王重可是心服口服,自愧不如!”他摇摇头,慨然叹道:“这江湖啊……总是一代新人胜旧人!”

黄药师听到洪七公拆自己后台,本还颇为愠怒,结果对方这一叹,却似触到内心深处,脸上忍不住泛起几分寂寥之色,罕见地没有反驳洪七公。

“啊……!!!”

恰在此时,梅超风一声大叫,众人齐齐望去,却见她如癫似狂,跪行于黄药师身前,急声道:“恩师,恩师,弟子有一事相求!弟子有一事相求!”

黄药师眉头一皱,心知自己这位弟子虽然做了许多错事,但绝非什么无的放矢之人,此刻突然出声,神情激动,定是有大事相告,想了想,方才淡淡应声:“且说吧!”

梅超风却没说话,转头朝着郭靖的方向走去。

郭靖心里咯噔一声,往事泛起心头,莫名生出几分害怕,忍不住退了一步。

“你可是叫郭靖?”梅超风厉声问道。

黄蓉拦在郭靖身前,回护道:“梅师姐,你找靖哥哥有什么事?”

梅超风不理她,兀自问道:“江南七怪是你什么人?”

郭靖心知避无可避,干脆跳出来道:“梅前辈,那日荒山夜战,晚辈年少无知,误伤了陈老前辈,害的他死于非命,可我五师父也因此而死。如今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有气,只管找我,便是要杀要剐,我也决不逃走!”

梅超风冷笑一声,道:“好个义气无双少年郎!”

黄蓉心知郭靖不是梅超风对手,听的暗自焦急,小声道:“靖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去七公那边,我找爹爹求饶去!”

郭靖却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和师父答应了马钰马道长,不再向你寻仇为难,不想天地虽宽,咱们还是碰头,看来连那老天爷也想要我们早日了结了这段恩怨。”

梅超风闻言,心中微微正视了一眼郭靖,点头道:“好,还算你小子有几分担当,没叫我这瞎眼婆子小看。”

郭靖深吸一口气,冷然道:“梅前辈,你进招吧!”

黄蓉偏生不让,大叫道:“梅师姐,你不能动他!”

梅超风悲怒交加,幽幽道:“黄师妹,你是恩师的女儿,我是万万不敢和你动手的,但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一厉,高声喝道:“郭靖,你若是个男子汉,就不要躲在女人身后!”

郭靖闻言,便要推开黄蓉,结果黄蓉死死拉住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蓉儿,过来!”黄药师的声音远远传来,透着几分刺骨的冷意。

黄蓉心头一颤,知道爹爹性子最是护短,那陈玄风虽是个叛徒,却也只有他能打的、杀的,外人若是伤了分毫,必会被其迁怒。

“爹爹!”

“过来!”黄药师声音越发尖锐,已经隐隐带上怒意。

黄蓉知道劝不了自家爹爹,便去找洪七公,摇着他的手,哀求道:“七公,靖哥哥可是你的弟子,难道你就忍心看他丧命吗?”

洪七公摇摇头,无奈道:“丫头啊,你话得说明白,我确实教了那小子几招掌法,但可没有什么师徒名分!”

黄蓉不干,娇声道:“古人尚有一字之师,更何况靖哥哥还得了你的绝学,不是师徒,早已胜过师徒。”

洪七公实在被缠的不行,只得冲黄药师拱手,有些难以启齿道:“黄老邪,你看这事……”

黄药师冷哼一声:“杀徒之仇,怕是你洪七的面子也不好使呢!”

洪七公却道:“刚才老叫花不小心偷听了几嘴,郭靖伤你那徒弟陈玄风时,年纪尚小,定然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便不是杀人吗?”黄药师反唇相讥。

洪七公道:“我知道黄老邪你的性子,若叫你轻轻巧巧揭过,定是不肯。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如何?”

黄药师眉毛一挑:“哦?不知洪兄要怎么赌?”

洪七公道:“咱们让这两个小辈交手,就以十五招为限。十五招以内,打死打伤勿论,若是十五招之内分不出个高下来,往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黄药师没说话,却听梅超风突然大叫:“何须十五招?三招之内我若杀不了他,我当场撞死在这里,也免得污了恩师的威名。”

黄蓉连忙劝阻:“七公,这如何能比试呢?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黄药师见黄蓉为了维护郭靖那傻小子,求自己不成,转头便去找洪七撒娇,心中妒意难忍,脸色越发难看。

他踱到梅超风面前,冷声道:“十五招之内,杀不了那郭靖,办完我说的事情,你就自裁吧!”

梅超风闻言一颤,随后心头一喜:“恩情稍待,弟子去去就来。”说罢,双手提起,身子迅捷如风般掠来,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郭靖面门。

郭靖见她来招奇速,把黄蓉一推,身子稍侧,左臂反过来就是一掌。

“砰砰砰……”

“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神爪”都是世间罕见的绝学,这一交手,霎时间风云变色,动静响彻天际,屋顶上瓦片、砖石、灰土纷纷跌落。

黄蓉看的又惊又喜,没想到郭靖居然真能和梅超风打的有来有回,忍不住叫道:“三招,四招,五招……靖哥哥加油!”

梅超风先前夸下海口,三招之内拿下郭靖,没想到这一交手,方知此子的不凡,心中羞怒交加,此刻又被黄蓉叫的心烦意乱,理智顿失,不禁运起“九阴神爪”的杀招,攻势陡然凌厉起来,抓打狠辣,变招奇幻,大厅中只听得呼呼风响。

黄蓉见她变招之快,攻势之强,几乎快有赶超黄药师之势,不待出声,郭靖便已经落在下风。

“嗖”的一声,梅超风五指抓破空气,朝着郭靖喉头抓来,黄蓉顿时被吓的花容失色。

洪七公忍不住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只道天意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黄药师昂首而立,嘴角微微翘起,俨然十分得意。

黄蓉奋不顾身上前阻挡,却被洪七公一把拉住,眼泪顿时溢满双眼,大喊:“不要!”

生死之际,郭靖脑海中似有一道电光划过,眼见梅超风五指离自己只有半寸,忽的一掌斜拍,打在对方手腕,随后弯身一挤,化刚为柔,往下一按,肩背一撞,沛然大力轰地涌出,将梅超风弹飞足有三丈,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动弹不得。

变故发生的太快,黄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化悲为喜,大声道:“啊,靖哥哥,你好厉害。”

洪、黄二人却是一惊,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均是面面相觑。

黄药师飞身挪移,一把抓向郭靖肩头,对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半边身子已经软麻,委顿在地。

“说,你如何会的‘揽雀尾’?”黄药师厉声喝道。

黄蓉俏脸一白,不明白自家爹爹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忍不住问道:“七公,什么是‘揽雀尾’?”

洪七公幽幽道:“那是刚才你昏迷之时,王重使出来的一门绝学‘太极拳’中的一招,实有阴阳易转,推山拦海之能!”

黄蓉闻言,一时转惊为喜,心道:“靖哥哥居然学会了这样厉害的绝学,这下可不用死啦。”

另一边,郭靖也是吓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黄老前辈,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就是胡乱比划。”

他适逢危机,眼见洪七公教的十五招“降龙十八掌”赢不了梅超风,不由想起王重和人对决时的情景,一时福灵心至,竟然无意之间使出了“太极拳”中的绝学。

“胡乱比划?”

黄药师呢喃一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难道我小看了这小子?他竟是个武学奇才?”

“爹爹,是靖哥哥赢了,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黄药师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一旁的梅超风踉踉跄跄走来,跪倒在地:“弟子无能,请恩师责罚。”

黄药师看也不看他,洪七公上前道:“黄老邪,那小子用的是‘太极拳’赢下你的徒弟,也不算是你桃花岛武功不如我老叫花的功夫,这场比试,就当平手而论吧。”

洪七公说这话,却是故意要救梅超风一命。黄药师却不领情,昂首冷声道:“胜便胜。败便败,我黄药师还输得起。”他转头对着梅超风道:“办好那两件事,再来桃花岛寻我。”

梅超风羞愧难当,自顾磕头,呜呜大哭。

黄药师转身,一把拉住黄蓉的手,道:“跟我回家!”

黄蓉知道黄老邪今天吃了大亏,不敢再忤逆,只道:“靖哥哥,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玩!”

郭靖挠挠头:“蓉儿,你回去了,一定要记得听黄老前辈的话。我……我过段时间就来找你。”

“她不劳你挂心!”黄药师冷笑道:“你先活到登岛那一天吧!”

黄蓉一惊,挣脱黄药师,问道:“爹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懒得回答,洪七公却摇头叹道:“江湖上偷学武功是大忌,更何况是‘太极’这种无上绝学,而且那王重也并非什么善茬,一旦知晓了靖儿的事,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黄蓉的心猛地一沉,黄药师再次喝道:“走!”

“我不走!”

黄药师渐没了耐心,眉毛一扬,一指郭靖,冷声道:“你可是为了那小子?”

黄蓉哭着摇头:“我要陪着靖哥哥!”

“好好好……!”黄药师狞声道:“那我现在便杀了他,也不劳那王重出手了!”

“不要!”

黄蓉一声大叫,耳畔传来一道风声,顿时便没了知觉。

黄药师抱着黄蓉,道:“洪兄,我这一去,必是要寻到全本《九阴真经》的,非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而是怕那王重天下再无人能制。”

洪七公捻须道:“你黄老邪行事虽然古怪,但说的话,老叫花还是信得过的。”

黄药师点点头,人已如鬼魅般离开了。

郭靖呆呆望着门外,被洪七公拍了下脑袋,道:“臭小子还看呢,先想想自己怎么活命吧!”

……

太湖一艘大船上。

完颜康忧心忡忡地对着穆念慈道:“前辈已经闭关三天,也不知如今什么情形,别是被那‘东邪’和‘北丐’联手打伤了吧?”

穆念慈道:“师父武功惊天,一定无事的。”

完颜康一门心思想要巴结王重,于是劝道:“念慈要不你去看看?”

两人正自商量间,舱内忽然传来一声长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这声又轻又细,入了耳中偏偏又重又沉,浑似晴空炸雷,激地船上众人气血翻涌,站立不稳,无不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