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外一座破庙之中,洪七公默运内功调息,耗费整整一夜,至天明时,方才猛睁双眼。
但见眼中神光爆涨,口中“呵”地一声,呼出一团血气。
破庙之内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血腥味,柯镇恶心中一惊,连忙叫道:“洪帮主,洪帮主,你怎么样了?”
“别喊了!”
洪七公吐气开声,俨然中气十足,不复昨晚的虚弱模样。
其实他心中此刻也是惊讶不已。昨日一时托大,让那少年破了自己的“亢龙有悔”不说,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使一道古怪劲力,钻入自己手少阳三焦经中,一如附骨之蛆,迁延不去。若非自己外功大成,筋骨强横,差点便要吃了个大苦头。
洪七公来到柯镇恶身边,俯下身子,抓起他两只断手,察看伤势。
半晌,他寻了几根笔直木棍,用正骨手法,帮柯镇恶接续上了,这才问道:“除了双手骨折,体内可有不适之处?”
柯镇恶运起真气,感应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并无……”
洪七公沉吟几许,忽道:“看来那人还是对你留手了的。”
柯镇恶面对“北丐”这等绝顶高手,倒是少了许多傲气,闻听此言,也只重重一叹,道:“我倒宁愿他不留手,总好过如今这般提心吊胆。”
洪七公斜睨他一眼,哼道:“迂腐,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舍了这有用之身,还图什么将来?”
柯镇恶难得地没有顶嘴,只是扭过头去,长吁短叹。
洪七公不欲再劝,径直问道:“柯大侠,你是如何招惹上这等人物的?”
柯镇恶摇摇头,叹道:“原是我那七妹路见不平,方才招惹上此人。”
洪七公眉峰一动,“哦”了一声,道:“你且详细说说!”
柯镇恶依言点头,便将来龙去脉如实说了。他为人正直,亦不屑添油加醋,王重是善是恶,便交给洪七公自己去评判。
洪七公听完柯镇恶转述,自顾走到一边,喃喃道:“此人灭了恶霸满门,却不扰良家百姓,可见犹有良知,只是手段酷烈了些。但当街拒捕,袭杀捕快,又有些无法无天。这人……这人……”
他顿了片刻,方才幽幽道:“这人亦正亦邪,做事全凭心意,倒真有几分黄老邪的味道了。”
柯镇恶冷哼一声,道:“那人行事全无顾忌,又有一身强横武功,倘若有一天堕入魔道,可比那劳什子黄老邪危险的多!”在他心里,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便是那黄老邪成了天下第一,他也是瞧不上的。
洪七公听到柯镇恶对黄老邪言语之间,多有不敬,心中不由好笑:“你那傻徒弟都快被黄老邪女儿勾走了魂,日后两亲家碰面,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赶走这些杂念,洪七公又问:“那人说的什么‘胡歌’、‘李亚鹏’,你可认识?”
柯镇恶摇了摇头:“不瞒洪帮主,老夫行走江湖多年,若是中原武林成名的高手,足可认得七七八八,但却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字。”
洪七公皱眉道:“莫非不是中原武林之人?”
他惊讶一瞬,细细推断道:“那人筋骨坚愈精钢,又兼力大无穷,除非天赋异禀,一般横练功夫绝难达到那样的程度。不过我早年游历西域,听闻吐蕃密宗曾有一种法门,练成之后,可使人有龙象之力,莫非此人便是那密宗传人?”
柯镇恶越听越像,不禁附和道:“倒还真有可能!”
可洪七公想了想,又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若此人真是密宗之人,武功练到那等程度,必已是灵童活佛一般的人物了,留在吐蕃受万民敬仰,逍遥自在,岂不快活?何苦跑来中原兴风作浪?”
柯镇恶恨恨道:“蛮夷之辈,必是贪恋中原繁华!”
“那他要寻郭靖又做何解?”洪七公一句话怼地柯镇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未卜先知,知晓中原有这等人物,又恰巧知道他来了嘉兴吧?”
“哎!”
两人猜了半天,茫然理不出头绪,更不相信这人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到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洪七公挥了挥手中的打狗棒,道:“猜来猜去,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郭靖那小子,免得真被那人寻到,遭了毒手。到时候也可问问他,认不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对对对!”
柯镇恶急声道:“可我现在也不知靖儿在哪里,只知他来了嘉兴。昨天出来,其实也是想碰碰运气。这人海茫茫,竟不知要去哪里寻他?”
洪七公却是哈哈一笑:“柯大侠不必担忧,我却是见过你那徒儿?”
“什么?”
柯镇恶大惊,随后大喜,赶紧问道:“洪帮主,不……不知靖儿尚在何处?”
“他好得很!”洪七公道:“那小子身边跟了个女娃娃,做菜堪称一绝。老乞丐被那女娃娃使诈,勾动了馋虫,便教了郭靖那小子几招武功,白吃白喝了几天。不过我离开他们也有三四日之久,倒不知人是否还在原地?”
“女娃娃?”
柯镇恶喃喃几句,心中既喜且忧。
喜的是郭靖造化过人,能得“北丐”传授武功。忧的是这小子心思单纯,免不了会被有心之人欺骗,而且他早已见过黄蓉,比之一般聪明女子还要机灵古怪,心中并不多喜,现在更有一位绝世凶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洪七公见他面色纠结,不禁笑道:“柯大侠放心,那女娃娃是我一位故人之女,虽调皮了些,但是本性不坏,绝不会让郭靖那小子吃亏的。”
柯镇恶闻言,并不愿解释这个中情由,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朝洪七公磕头。
洪七公不料对方会有此举,猝不及防间,不禁愣了一下,眼看柯镇恶脑袋就要磕下去,他单手一挥,运起降龙十八掌,发出一道绝强掌力,偏生柔而不伤,只让对方头磕不下去。
洪七公皱眉道:“阁下缘何要行这样的举动?”
柯镇恶却是情真意切,大声道:“洪帮主,我受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头,瞎子我磕地真心实意,你切勿阻拦。”
洪七公却是不让,哼道:“老乞丐若是施恩图报,岂非违背了行侠仗义的本心?你这般坚持,反令我陷入不义之地!”
这几句话,他用上内力,直如洪钟大吕,震地柯镇恶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去做,只得僵在原地。
洪七公一叹,道:“老乞丐已知你心意,便替你跑一趟吧,你亦不必如此了。哎,郭靖那小子当真傻人有傻福,能有你这样为他着想的师父!”
柯镇恶这才缓缓起身,有些羞愧道:“在下双手已废,兵器尽失,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劳烦洪帮主跑这一趟,日后但有所命,江南七怪绝不推辞。”
洪七公摆摆手,道:“你便不说,我也会跑这一趟。此人来势汹汹,若郭靖遇险,我那故人之女也必难逃脱。老乞丐到底吃过几天白食,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柯镇恶见洪七公答应,心头大石落定,可惜双手不能动弹,只能微微鞠躬,郑重道:“如此,多谢洪帮主了。”
再抬头时,已感应不到洪七公人在何处。这般鬼魅身法,着实令他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便倍感安心,感慨道:“也只有这样的功夫,才能不惧那人的凶威啊!”
……
却说那日洪七公救走柯镇恶后,王重并未追赶,反而是在这嘉兴城内游玩起来,顺便打探郭靖与黄蓉的下落。
按照书中所写,两人此时应当是随洪七公习过了武功,后面就要往太湖归云庄而去,只是时间上拿捏不准。因此王重打算再寻两天,如果还找不到人,就径直往归云庄而去。
城中各处贴满他的悬赏告示,盖因他披头散发,因此极易辨认,寻常老百姓见他,都是夺路而逃。
可也有不长眼的官府中人前来抓他,都被他扭断脖子,送去了官府。直到后来烦不胜烦,干脆把嘉兴知府吊死在城门口,耳畔这才清净许多。
而他也因此多了个“人魔”的称号,并渐渐开始在这嘉兴城中流传。
这一日,他正在酒楼吃饭,因这“人魔”的名头,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只得全部挤到一楼,反给他留了一块欣赏景色的清净之地。
王重武道金丹已成,能行辟谷之事,可吞津服气,饮露餐风,除非如上次伤重那般,须大补元气,放在平日,他对人间烟火美食,已是兴致缺缺。只偶尔品杯中之酒时,方显出人仙本色。
忽听楼下一阵喧哗,掌柜高叫“不要”,然后便是“啪啪”耳光声,接着就噔噔噔上来几名小厮,为首的一个高叫:“小王爷来此就食,闲人速速回避!”
王重转头望去,便见一名锦衣玉服的华贵公子,在众人簇拥下,翩然行来。旁边还有一个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的红衣女子跟随,一边走,一边劝。
“康哥,不过吃个饭而已,何须这般大张旗鼓?”
完颜康道:“并非我爱摆排场,只是宋人仇金,在这宋境之内,不知多少人想取我性命,因而不得不谨慎行事。”
说话间,人已迈过阶梯,到了这二层包间,却见王重还在吃喝,不禁脸色一沉,冷声道:“怎的还有人?”
旁边一个小厮立刻自告奋勇,抱拳道:“小王爷,且看我去将此人拿下!”
穆念慈赶紧劝道:“康哥,人家并非故意冒犯,你……赶走便好,不可伤人。”
完颜康不耐烦地摆摆手:“听到了吗?把人赶走!”
“是!”
小厮领命,狞笑着朝王重走来,就像去抓对方脖子。
恰好这时掌柜捂着脸,急匆匆从楼下奔来来,见到这一幕,顿觉亡魂大冒,心叫不好,刚要惊呼,忽听“噗”的一声,小厮已然仰面栽倒,眉心处还嵌着一个酒杯,分毫不损,却还是将人颅骨都给砸碎了。
变故生的极快,其余小厮立刻惊喝:“保护小王爷!”
当下便有四人拔刀,围住完颜康,另外几人则朝王重杀来。
王重不慌不忙,猛吸一口长气,只见他胸膛急剧膨胀,几乎有三人同宽,恍似一尊巨人,随后张口一呼。
这酒楼包间之内,瞬间刮起一阵旋风,发出“滋滋”声响,桌椅碗碟不仅全部翻飞,离的远的杨康等人,亦觉劲风扑面,口鼻欲窒,心中已然惊骇欲绝。
等到这口气吹完,众人定睛望去,却见之前那数名小厮已全部倒地气绝,脸上更像是被钢刀刮过,早就分不清本来面目。
完颜康何曾见过这等手段,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竟不想王重却突然起身,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一旁的梁子翁颤巍巍起身,拱手问道:“阁下可是近来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人魔’?”
王重不答,只是缓缓步行。
梁子翁额头满是冷汗,哆哆嗦嗦道:“我等只是路经此地,并不知会打搅阁下,若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我身边这……这位是大金国小王爷,阁下万万不能伤害。”
他顿了一下,强笑道:“倘……倘若阁下愿意为小王爷效力,我敢保证,荣华富贵,金银美人,唾手可得!”
他冲一旁的完颜康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猛点了点头。
王重此时已走到梁子翁身边,居高临下,朝他望去,忽的咧嘴一笑:“叽叽歪歪,你真啰嗦!”
话音一落,便举拳砸来,梁子翁大惊失色,赶紧使了个“童子托底”,运起全身真气来抵挡。
只听“砰”地一声,梁子翁甚至来不及惨叫,一颗脑袋已被王重砸进胸腔之内,死的不能再死。
王重转头又看向完颜康,眼中似有血光冒出,对方脸色瞬间刷白。
旁边的手下们也已吓得呆若木鸡,只有穆念慈一咬牙,忍着惧怕,拿着一把匕首守在完颜康身前。
忽觉眼前一花,王重不知何时已经绕过她,搂住了完颜康的脖子,而完颜康竟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你要去太湖?”王重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完颜康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王重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做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