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佛祖

“弹指神通?!”

陆乘风瞧见那青衣人出手,虽只弹了三颗石子,但却劲急无比,犹似铁胎弹弓,不是桃花岛的绝学“弹指神通”又是什么?

一时间,他悲喜交集,竟忘了自己腿上残废,想要站起却又一跤摔倒,却仍是两手用力,往青衣人方向爬去。

青衣人被叫破身份,干脆不再遮掩,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露出本来清癯有神,丰姿隽爽的样貌。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之前那般诡异模样,竟是因为戴着一块人皮面具。

后边的梅超风听到陆乘风喊师父,心中又喜又怕,身子猛地一颤,也不顾双手肿胀疼痛,推金山倒玉柱般扑倒在地,口中叫道:“师父,师父,弟子……”

她说到此处,猛地顿住,只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伏低了身子,默默垂首流泪。

陆乘风见状,心道:梅师姐偷了《九阴真经》,间接害死师娘,此刻定是惧怕不已。我作为师弟本该求情,可依师父的脾性,若是开口,梅师姐断不能活了!

“哎……”

想到此处,陆乘风暗暗叹了一口气,并不敢妄自插言。

果不其然,黄药师听到两位徒弟的哭泣呼喊,并不理睬,只是昂着头,缓缓向着郭靖的方向踱步而去。

黄药师一双精光闪亮的眸子落在郭靖身上,气势逼人,令后者心中生出一层浅薄的寒意,脚下不由往后缩了半步,但一想到这是蓉儿的父亲,方才强自镇定下来。

“你便是郭靖?”

郭靖慌忙见礼,说道:“弟子郭靖,参见黄老前辈。”

黄药师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冷笑一声,招手道:“将蓉儿交给我吧!”

“哦!哦!”

郭靖一脸憨傻,手忙脚乱地将黄蓉放到黄药师手中。

黄药师见状,心中对郭靖越发不喜。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黄蓉,见她脸色苍白,眉头蹙着,不由心中一痛,忙按住对方脉门,察探伤势。

陆乘风见状,慌忙磕头:“师父,是弟子无能,没能保护好师妹,死罪!死罪!”

黄药师恍若未闻,只将一道真气缓缓渡进黄蓉体内,对方这才嘤咛一声,幽幽醒转。

郭靖见黄蓉醒了,心头大喜,脱口叫道:“蓉儿,蓉儿!”

黄蓉迷迷糊糊间,听到郭靖的声音,撇了撇嘴,话语中竟带上哭腔:“靖哥哥,连你也死了吗?可惜,我还没能见到爹爹最后一面。不过这样也好,现如今咱们三个既然都进了阴曹地府,便永生永世也不要分开啦!”

郭靖立刻说道:“蓉儿,你没死,是黄老前辈救了你!”

“爹爹?”

黄蓉视线缓缓聚焦,发现自己正躺在黄药师怀里,忽的落下滚滚热泪,一把环住对方脖子,大哭道:“爹爹,你没死,你没死!”

陆乘风解释道:“黄师妹,恩师死讯其实是那裘千丈胡编乱造,现如今他已被人打死了!”

黄蓉眼泪未干,不时抽噎,撒娇道:“爹爹,你怎地现在才来?蓉儿……蓉儿差点就被人杀了!”

黄药师原本沉着脸,想要训斥几句,见她那可怜模样,心一下便软了,拍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啦,好啦,爹爹来了,这就为你报仇!”

闻听此言,黄蓉心中既是欣喜又是难过。

原来黄药师昔年曾立下誓言,要以《九阴真经》下卷,自创上卷内功基础,一日不成,便一日不离桃花岛。可后来下卷经文被陈玄风、梅超风盗走,另作上卷经文也就变成了水月镜花。

如今对方竟因为自己顽皮,破誓出岛,黄蓉不禁心有戚戚,道:“爹爹,以后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黄药师见爱女无恙,本就心下稍宽,现在又听她这样说,不禁老怀大慰,说道:“去扶你师兄起来。”

黄蓉依言去了,陆冠英被陆乘风喂了九花玉露丸,药效发作,不知何时早已醒了,却先一步扶起陆乘风,向着黄药师踉踉跄跄走来,随后双双拜倒在他身前。

黄药师打量了一眼陆冠英,叹了口气,对着陆乘风道:“乘风,你很好,当年是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

陆乘风哽咽道:“弟子也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您老人家!”

黄药师沉默片刻,向陆冠英一指道:“他是你儿子?”

陆乘风不敢欺瞒,忙道:“正是劣子,名唤冠英。”说罢,又对陆冠英道:“快,快去给师祖磕头!”

陆冠英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徒孙叩见师祖。”

黄药师冷眼看着,忽的大手拂向陆冠英。

陆乘风一眼便瞧出这是桃花岛的无上绝学——“兰花拂穴手”,不由大惊失色,哀求道:“恩师,弟子就只这个儿子……”

黄药师这一拂劲道不小,陆冠英肩只觉落在一团飓风当中,身子左歪右倒,用尽全力也站不住,最后“哎呦”一声摔倒在地,顿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受丝毫损伤,只得怔怔的站起身来。

黄药师对陆乘风道:“你没教他桃花岛的功夫?”

陆乘风才知师父这一拂,是在试自家儿子的武功家数,忙道:“弟子待罪之身,岂敢再违师门规矩,私授功夫?是十年前,弟子求了仙霞派枯木大师,让我这孩儿得以拜入其门下。”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枯木算什么大师?你所学胜他百倍,打从明天起,自己传儿子功夫吧。”

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

陆冠英又要向黄药师磕头,却被黄药师止住:“俗礼且免了,我还有正事要办!”

黄药师从怀里掏了一下,说道:“这个给你!”说罢,右手轻挥,两张白纸向陆乘风一先一后的飞去。

两人相距丈余,这薄纸轻飘飘浑不受力,可他推纸及远,竟然毫无阻碍,稳稳落在陆乘风手中,当真技惊四座。

黄药师道:“这是‘旋风扫叶腿’与‘落英神剑掌’,你每日依照功法打坐练气,五六年后,虽不能令你双腿痊愈,但和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却是不难……”

陆乘风悲喜交集,便要拜谢,黄药师却已转向跪在地上的梅超风,冷声道:“超风,你作了大恶,如今双目俱盲,也算吃过苦头。刚才你冒死救你师妹,还算有几分良心。瞧在这件事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梅超风想不到黄药师会如此轻飘飘饶了自己,喜出望外,拜倒在地,道:“还请师父示下,弟子赴汤蹈火,也要给恩师办到。”

黄药师眸子一抬,落在一脸淡然的王重身上,森然道:“你去给我把这人脑袋拧下来,往日的罪过,便一笔勾销!”

梅超风身子一颤,不禁哑然:“师父,这人武功远胜弟子……”

黄药师冷哼一声,淡淡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梅超风心中惨然,猛地抬头,咬牙道:“弟子遵命,但弟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黄药师也不看她,昂首道:“你说吧!”

梅超风道:“弟子罪孽深重,本就死不足惜,倘若弟子死了,还请师父将我与贼汉子埋骨一处,使我夫妻永不分离!”

闻听此言,黄药师心中怅然,但面色却越发冷峻:“你去吧,我黄药师的徒弟,桃花岛的门人,岂是随便教外人杀的?”

黄蓉心中一喜,冲着郭靖小声道:“爹爹到底还是心软了,定不会叫梅师姐有性命之忧。”

郭靖闻言点点头,此刻大敌当前,他倒是忘了和梅超风往日的恩怨。

梅超风这才站起身,运起真气消弭手上红肿,一边冷声道:“兀那贼子,刚才我师父的话想必你也听清楚了。你功夫虽高,桃花岛的门人弟子却不是叫人随便欺辱的,今日我梅超风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叫你见识一下桃花岛的威风。”

她不敢放言能杀死王重,唯求不能堕了黄药师的威名,便是身死也在所不惜。

王重却是哈哈一笑:“手下败将,安敢狂言?黄老邪不过是把你当成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你却还在这里对他感恩戴德,所谓东邪……”他摇了摇头:“也不过如此!”

梅超风脸色突然狠厉起来,大声斥道:“贼子,休得妄言!”当下向前疾扑,王重身子未动,梅超风这一扑却似从他身体穿了过去,直接给扑了个空。

“说了你不行,继续打下去,也不过是徒费体力罢了!”

众人大惊,方才发觉王重明明无声无息,人却已到了三丈之外,均道这人功夫之高,已是平生罕见。

便是黄药师也面露几分凝重之色,只是他性子高傲,便是对手再厉害,也自觉不弱于人!

梅超风被王重如猫戏老鼠一般戏弄,已然恼羞成怒,大叫一声,又再扑来。

她发招奇速,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王重面门,那五指尖尖,在烛光下发出幽幽寒光,更因淬毒之故,爪下溢出浓浓腥气。

王重瞳子闪过一抹寒光,冷笑道:“冥顽不宁,真以为黄老邪护得住你吗?”

话音一落,王重气势爆涨,一抖手,也无甚花招,只是长拳直送,对着梅超风利爪撞去。

古来化劲高手,便有藏劲于身,待时而动之能。更何况王重已凝成武道金丹,境界胜过百倍,骨肉合一,身如顽石,浑身各处无一处不能伤敌,头顶肩撞,均有莫大威力。这一拳出去,梅超风若不能躲过,则必然命丧当场。

“嗖嗖嗖……”

一旁的黄药师再不能安坐,连发十记弹指神通,笼罩王重十处大穴,同时运起“奇门五转”的身法,向着王重攻来。

这“奇门五转”乃是黄药师沁入心血最多的武功,耗时十年方成,从未显露于人前。

此刻出手,众人只见掌影飘飘,身法亦是快捷无伦。旁人仅是远远观望,都感呼吸急促,似一座大山重重压来,晃的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身不由主左右摇晃,直至摔到。

眼见周身都是黄药师残影,更有梅超风和弹指神通隐于其后,王重双眉一扬,大笑一声,一身气势再次暴涨,仿佛化为撑天的巨人。

“咄!”

随着他一声厉喝,无形暗劲从全身毛孔迸射而出,势如龙蛇,不仅击碎了飞来的石子,更是直接穿透了黄药师重重残影。

“超风!”

黄药师不料王重有此一招,顷刻间便破了自己的“奇门五转”和“弹指神通”,心中顿感不妙,立刻便要提醒梅超风闪避,身子也变攻为守,去护卫梅超风周全。

可这暗劲喷针一旦发出,便不可收拾,且无孔不入,又绵绵不绝。任他武功卓绝,当世无敌,也未能将梅超风安然救出。

只听“嗤嗤嗤”三声闷响,梅超风身子猛地顿住,三道暗劲游于体内,令她面露痛色,随即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委顿在地。

黄药师则立在梅超风身前,看着衣袖上被暗劲刺破的无数孔洞,以及伤重倒地的梅超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这还是他自华山论剑以来,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狈之态。本意是想让梅超风探探王重的虚实,没想到最后击碎的,却是自己的自尊心。

再看王重,此时面如赤枣,心跳如雷,眼耳口鼻止不住地冒出白气,四周更是浮起滚滚热浪,骇地人心惊肉跳。

“爹爹,爹爹……”

黄蓉焦急叫了两声,便要上前,却被郭靖拉住。他知道,这样的战斗,早已不是寻常人能够掺和的了。

黄药师低头看了眼痛苦呻吟的梅超风,掌风一送,将她推到陆乘风身边,道:“喂你师姐六颗九花玉露丸!”

“是!”

陆乘风不敢怠慢,忙叫陆冠英去取药。

片刻后,王重气息平复,不禁大笑:“黄老邪,我说你护不住她,你偏不信,现在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黄药师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朝着王重缓缓走去,一股狂风平地刮起,磅礴大力涌向四方,周围几人顿时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王重也收敛笑容,淡淡道:“人不可太傲,这才有意思嘛!”说罢,将身一挺,竟似佛陀怒目,唯我独尊,有上决浮云,下决地圮之势。

郭靖心思纯净,一眼便看透本相,不禁脱口:“蓉儿,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个见到了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