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在回宫途中,突然间想起崇政殿之中,有个角落中似乎存放着什么东西,只是上次正欲查看之时,被杨沂中带来的史书给中断了。
此时想起,便愈发好奇,对着随行太监说道:“不回寝宫,回崇政殿。”
殿中,刘备让太监等人出去,独留自己一人在殿内,向存放物品的角落中走去。
掀开一面残破的旗子,金带,弓箭,宝剑,整整齐齐的安置在墙角里,孤零零的,略带一些浮尘。
原来这个角落堆放的,是当时赏赐给岳飞的东西,随着岳飞论罪入狱,这些东西也无人敢收,只得又送回宫里。
刘备捡起旗帜,只见上面绣着【精忠岳飞】四个大字。
殿中似乎有阵无声的风,轻轻的吹动着这面残破的旗。
角落中还零碎着散落着其他东西,大多是赵构的圣旨和岳飞的一些书信来往,刘备对赵构的东西看都不看,直接翻寻岳飞的文字。
而后,半篇出师表映入眼中。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今南方已定....兴复汉室...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刘备看着这些,喉头干涩,微微发苦。
思绪也似乎飘到了白帝城。
那时他孔明的手,轻声说道:“若是早日听取丞相之言,也不至于有夷陵之败。”
“丞相,若是禅儿可以辅佐,你便尽力辅佐他,若是不能....你可自行行事...勿忘..北定中原...兴复汉室....”
殿内传出一阵连续的哭泣声。
刘备想大喊,说别吵了,伸手一抹,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刘备放声痛哭,不知是思念丞相,还是心怀夷陵之败战死的将士,抑或,是对丞相北伐中原而魂落五丈原的哀叹。
哭声回荡在殿中,回荡在瑟瑟冬日里,回荡在这九百年的时空长河之中。上穷碧落而下黄泉,这阵阵哭声,却是见不到曾经的意气风发,见不到结拜时的桃花纷纷。
哭得悲怆而苍凉,哭得哀转久绝。
不知过了多久,刘备收了哭声,大哭一场之后,他好像突然解开了枷锁,真真实实的活在这个时空之中。
从古至今,这都是同一片天地。
刘备将半篇出师表收好,唤来几个小太监,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另寻他地安置。
派人去将杨沂中传来,杨沂中被赋予赵云英灵后,刘备对他多了几分天然的信任感。
待杨沂中进殿,刘备看着他,指着桌上的出师表问道:“这出师表,可是岳飞誊抄的?”
杨沂中看着刘备,说道:“是啊,出师表名传千古,岳飞也是喜爱得很,时不时的誊抄,大概,他和诸葛丞相一样信念北伐吧。”
刘备笑了下,轻声问道:“莫非以诸葛丞相自比?”
杨沂中微微摇头。
“官家,其实岳飞更喜欢关张更多一些,他曾对臣说过,很是羡慕刘关张的情谊,当年汉昭烈帝奔赴夷陵为关云长报仇,让他唏嘘了好一阵子。”
刘备瞅了杨沂中一眼,说道:“你对岳飞也是念念不忘啊。”
杨沂中有点慌乱,此时他不想和岳飞扯上一点关系。
抿了抿嘴唇,忙说臣不敢。
刘备哈哈哈一笑,说道:“没事,敢这么想也没事,你对岳飞念念不忘也正常,史书里面的出师表是你夹杂进去的吧?”
杨沂中低头不语。
刘备从座位上下来,轻轻的拍了拍杨沂中的肩膀。
“你带朕去看看岳飞吧。”
天空此时已是繁星点点,寂静的黑夜中两盏灯火在朝着大理寺方向前进。
杨沂中叫开了大理寺狱的大门,领着刘备来到岳飞的牢门前。便离开,前往大门处守候,总觉得官家夜见岳飞,大概要说些什么,自己不听为妙。
只见岳飞面对墙壁,听见有人接近,也不转身。
“岳某已经得了耳疾,听不真切,无论谁来问罪,岳某只有一句话可说,天日昭昭,唯克复中原!”
刘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即便是看着岳飞的背影,他仍然可以从岳飞的话语之中听出一腔赤诚碧血。
空气中腐肉的气息刺激着刘备的鼻腔,斑驳的鞭痕映入刘备眼中。
刘备说道:“鹏举,朕来的有点晚,你无罪。”
岳飞缓缓转身,看到了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熟悉自然是因为这是官家,陌生则是因为从未见过官家眼中有如此灼热的光亮,更未见过官家流泪。
刘备也看着岳飞,突然抽出旁边狱卒的佩刀,狠狠的劈向牢门。
咔,咔,一声又一声。
牢门的铁锁纹丝不动。
刘备举刀又劈,吓得狱卒哆哆嗦嗦地说道:“官家,官家,别砍,咱有钥匙,咱有钥匙啊。”
刘备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尴尬的神色,只是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等待狱卒开门后,还是热泪在眼中打转,蹭一声跑上前去,紧紧的抓着岳飞的手。
大声喊道:“鹏举啊,朕来的太晚了!”
岳飞被吼的头皮发麻,想掏掏耳朵,但是手还被刘备抓着。
略微虚弱地说道:“官家,臣听得见,臣没病,说有耳疾,是不想听到那些软骨头的声音。”
刘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哈哈大笑,随即笑声一停,刘备盯着岳飞身上的鞭痕,冷冷问道:“这谁用的刑?”
岳飞凝视着刘备,说道:“官家不知道吗?是监察御史,万俟卨(发音类似莫旗谢)。大概他也是受秦桧指使罢。”
刘备点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
“还有朕,朕今日反省自身,暗悔三十五年是非,总觉自己错了,当年是朕决意北伐……如此这般,倒是愧于鹏举。”
岳飞只是口称不敢。
刘备举起刀,笑道:“朕以此刀起誓,绝不辜负鹏举北伐之心。”
这句话也像一把快刀,一刀斩出,斩破了岳飞心中的枷锁。
牢中岳飞身子微微颤抖,他本已做好蒙冤而死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官家居然深夜来此夜谈。
不觉间,涕泗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