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于七

张重又往外看了一下,见到棺材铺的伙计已经用板车拉来了一口棺木,正在收殓那少年乞丐的尸体,张重微微出神了一下,问道:“你是辽人?”

那大汉说道:“小人是辽人,原是金州卫的军户,崇祯初年渡海来的登州。”

张重问道:“来登州前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大汉道:“小人父辈在卫所原本还有几十亩军田种着,后来捐纳太高,便弃了地,逃户进山做了猎户,再后来鞑子打来,和父亲失散了,我带小弟随大流渡海到了登州。”

张重点了点头,说道:“你起来说话吧。”

那大汉又磕了两个头才起身。

张重说道:“我也是辽人,原籍是凤凰城的。”

“辽人......凤凰城......”那大汉喃喃说道。

张重问道:“我姓张,是镇海门内东记南货铺的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答道:“小人名叫宋增祥。”

张重说道:“宋增祥,你愿不愿意跟我干,只要干得好每月可以给你开二两的工钱。”

那大汉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小人愿意!”

张重说道:“那你今天料理了你弟弟的后事,明天早上到东记南货铺找我。”

那大汉伏在地上,痛哭道:“增福呀增福呀,咱们是遇到贵人了,可是你命不好呀......”

哭过一阵,南货铺伙计将他带了下去。

次日清晨,宋增祥便来到了东记南货铺,张重让老梁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让他在店中吃了早餐。

一切准备完毕,张重带着老梁、钱小六、宋增祥一起去了蓬莱阁。

蓬莱阁位于水城内丹崖山上,山上还建有天后宫和龙王庙,此处背山面海,山下便是水城水门和登州外港,民船军船络绎不绝,天后宫供奉的是妈祖娘娘,跑海的人都是信妈祖的,所以天后宫香火十分鼎盛。

张重几人穿过天后宫,到了蓬莱阁楼下,钱小六和宋增祥在阁外等候,老梁引着张重进了蓬莱阁。

阁门有一个小道童,问过是于七请的客人后,领着张重上了二楼。

二楼视野开阔,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碧海蓝天,点点白帆,风景美不胜收。

张重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这岁月静好的时光似乎与这明末的乱世格格不入。

二楼上摆有一张八仙桌,两个男子坐在桌子上正在聊天。

其中一人天庭饱满,细眼圆脸,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另一人留着插长须,年纪看起来稍微大一点。

两人见张重已经到了,连忙站起了身,迎了过去。

几人互相作揖后,老梁介绍道:“于七爷,这是我东家,姓张。东家,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栖霞于七爷。”

张重和于七又见了礼,于七又介绍了那长须男子,那人名叫曹良臣,莒州人,武生出身,是于七经常交游的朋友。

四人见礼完毕,分主客在坐下,曹良臣招呼小道童准备上菜。

于七给张重和老梁分别斟了一杯茶,哈哈笑道:“我于七是个放浪不羁的人,最喜好的便是广交天下朋友,闲聊各地风物,张东家常在海上跑,定是到过很多地方,见识要远超我等了。”

张重笑道:“不敢当于七爷谬赞,在下无非是在海上讨些生活罢了。”

于七问道:“听说张东家主要做些南货生意,想是经常往南方跑船的。”

张重说道:“原先是做些往东江贩粮的活计,后来东江镇撤销之后,只能贩些南货了,此次与于七爷会面之后,正要去南方的。”

于七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天启年间,袁可立驻登州,沈有容驻旅顺,毛文龙驻东江,孙承宗督师三海关,以登州为后援,海陆三方布置,复辽的形势一片大好。

尔后罪督(袁崇焕)擅杀大将(毛文龙),导致东江离乱,以致现在旅顺丢失,东江失陷,三方布置只剩其一,唯辽镇苦苦挣扎,辽东之势大坏矣!”

于七的父亲是在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的时候阵亡的,他自然对袁崇焕没有好感。

张重说道:“军国大事在下不懂,以在下这些年经常出入辽南诸岛和朝鲜的经验,以辽海的东江、辽西的辽镇,加上外藩朝鲜三路为依托,只要精炼士卒,上下齐心,退可遏制建虏,进可犁庭扫穴。

奈何这么多年朝廷多是误国误民的奸臣和庸臣当道,只知党争倾轧,置国事为打压对手的工具,古语有言:兵者国之大事也。衮衮诸公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局势焉能不败。”

于七抚掌叫好,这时两个道童已经将酒菜上齐,于七给张重倒了一杯酒,两人敬了一杯,于七说道:“张东家见底深刻,如今辽东局势已经如此,依张东江看来,可还有转还补救的措施吗?”

张重知道于七能够连通曹化淳,想了一下,说道:“当然是用海为主!”

于七问道:“何为用海?”

张重答道:“水师不比陆师,水师大船运粮的话,一船可以运几千石,在海中日行百里以上,粮食损耗极小,而陆地运粮,速度慢,损耗大,距离稍远,路上便要吃掉一半,因此水师后勤压力更小。

其次,水师可运兵,每船可运数百,沿海机动,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登陆作战,彼只能处处设防,严防死守,而我寻其破绽而攻击,战略主动权便掌握在自己手里。

其三,以水师海上封锁敌境,截断其海上贸易,伺机可劫掠其沿海地区,可扰敌、疲敌、弱敌,待敌疲弱之时,我便择机进攻,杀伤其有生力量,待敌来援的时候,我已撤去,如此来去如风,让敌胆寒。”

于七听得呆了,以前他的认知里,水师就是运粮运兵的,没想到今天听张重说来,水师还可以这么用,当即赞道:“张东家如此知兵,看来真是见多识广呀!”

张重谦逊道:“一些浅见,让于七爷见笑了。”

于七摆了摆手,说道:“张东家太过谦了。”他端起一个酒杯继续说道,“今日听张东家这一席话,令我大开眼界,来,我与良臣一起敬你们一杯!”

言罢,桌上四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