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出了很多的汗,肌肤又热又黏,李益抱她都要抱不住,感觉她浑身都是水,里面也是水,外面也是水,像个刚出锅的烫手的山芋,烫的他也跟着皮肤发麻。他几乎感到疼痛,酸的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汗出如浆,汗毛都立起来了。

天微微明时,李益出了宫。

身上还残存着昨夜欢愉的痕迹,他隐隐还能回想起她身体的触感和肌肤的芬芳。一阵清风透衣而来,他想起她的手,她的嘴唇。

他本打算先回署中更衣,然后去早朝。走到一半,才想起,今天是朝廷休沐,官员们都回家休假了。

休假了。

该回家了。

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子,心情有些沉重。

他和妻子算不上恩爱甜蜜,但是作为夫妻是有感情的。他虽然在家的时候不多,但是也只是为了公务,从来没有在外留宿过,也没有同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过关系。

这是第一次。

他认为夫妻是需要忠贞的。

哪怕是感情不好,但既已经在一起了,组成了家庭,便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不该三心两意。

他这样想,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贵族男子们养妓蓄妾,追声逐色,他离得远远的。妻子很信任他,所以两人才能二十多年来相敬如宾,从未红脸。

而今他也不干净了。

出了贞顺门,他上了大道,过了朱雀大桥,又转了两个弯,沿着河边的人行道一直走。

平城的所有道路,他都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李家的宅子在城北边,豪门贵族聚居的永兴坊,离宫城七八里地。不算太远。

署中有马车的,他不想坐。

这个季节天已经很热了,河边种满了杨柳,遮挡了一部分太阳光,不至于太晒。他走着走着,第一次发现家这样近,没过多久,就望见家门口了。

两株古槐,两级石阶,门就对着大街。看着不大起眼,但要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样宽阔一间宅子,非贵族之家不能办到。

仆人看到主子回来了,连忙出来迎接。

慧娴正在院子里,教阿龙识字。搭着张桌子,一人坐着个小胡床。

见到丈夫回来,她十分惊讶,放下教小孩握笔的手,从胡床上站起来,隔着几丈远和李益相对,问道:“怎么回来了?”

李益笑了笑,说:“休沐。”

慧娴说:“哦。”

然后就再无话了。

李益心说:慧娴真的是个很粗心大意的人。

是真的粗心大意呢,还是她不想去关心呢。

他身上衣服有些褶皱了,还有些汗味,明显是昨天的衣服。他有洁癖,从来不会将衣服穿过一夜的,他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的冯凭的气味。

但是慧娴就是没看到。

他走了几里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有些湿了,脚下也是草屑泥土。他自从二十岁官显以后,出行再也离不了马车,怎么会突然走路了呢。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但慧娴全无感觉。

她看不到也好,免了许多尴尬和解释了。

慧娴说:“吃过早饭了吗?”

李益说:“还没。”

慧娴便让家人去准备早饭。

李益穿过庭院进了门,慧娴后脚跟着进来。

李益背对着她:“走路出了汗,身上有些热,让我先洗个澡吧。”

慧娴让仆人备水。

到现在一夜,他还没有洗澡。

加上又走了长路,实在已难受得很了。水送进来,他便脱了衣服。

衣服脱在衣杆上,也许上面会残留着奇怪的气味,或熏香、液体,种种蛛丝马迹,但他不用隐藏。因为慧娴是注意不到的。

她不洗衣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妇,更不会去碰别人穿过的脏衣服,直接让侍女拿走。

李益挽了衣,坐到案前吃饭。

慧娴已经吃过饭了,只是坐在一旁看他,李益说:“吃完饭,我想睡一会教,昨夜没睡好。中午你和阿龙自己吃饭吧,不用叫我了。”

慧娴说:“你睡哪个床?要不你睡书房吧,再过两个时辰,阿龙要睡午觉了。”

自从阿龙进了家门,李益便睡在书房了,慧娴带着孩子睡他们原来夫妻的正房。

李益点头:“好。”

慧娴说:“你久没回来,那床被都许久未更换了,我去重新给你换换。”

李益仍旧点头:“嗯。”

他们夫妻没有孩子,慧娴身体不太好。阿龙是过继的大哥的孩子。

这件事李益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慧娴是有主见的人,不需要丈夫同意,坚决把阿龙养下来了。但那之后,夫妻的关系就有点僵,李益搬去书房睡,和她打起冷战,平时休沐也不回家。

当时闹的那样严重,一向脾气好的人,竟然说出了要离婚的话。

不是当面说的,是他和大哥说,大哥又告诉慧娴的。但也只是说说,这么多年夫妻,是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离婚的。

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慧娴旁若无人,自顾自的当起了母亲,李益不可能一直反对下去。但是阿龙一天天长大,李益从来也不搭理这孩子。

慧娴觉得他心太狠了。那样小的小孩子,是人看了都要心软的,但他就是不为所动。阿龙牙牙学语,每每拉着他要玩耍,叫他爹爹,他也不理会。现在阿龙三岁多了,只跟慧娴亲,不跟李益亲,见到他只是怯怯地不说话。

慧娴每每提起阿龙就很忐忑,然而看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也就离开去收拾床铺去了。

平常不在,他的书房也每天都有人打扫除灰。床上的卧具还是春天的,慧娴想着现在是夏天了,有些热,让婢女给他换了夏天的薄被和凉簟、竹枕。用扇子赶了赶蚊子,将纱帐放下来,窗子打开,香炉里换上驱蚊的熏香。

李益确实累了,上了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在宫里,但环境,陈设却是他的书房,以及书房的床。冯凭在他怀里,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脸色苍白,笑微微的,病好像是好了,柔弱无骨地偎依在他胸口。

两个人非常愉快,一边亲热地抚摸着彼此身体,一边甜蜜蜜地说话。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我又问一句,都是眉开眼笑,话儿多的怎么都说不完。说一会儿累了,又接吻。

屋子外面,他妻子慧娴的声音在说话。

也听不清是说什么,依稀听得出是在交代丫鬟做事,对话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又清楚又模糊。过一会,又好像听到他在叫阿龙,说:“阿龙乖,不要玩蚂蚁,地上脏。”又喊丫鬟:“快把他抱过来,不要让他戳蚂蚁,蚂蚁有毒,咬了要肿的。”

阿龙奶声奶气的,不知道哪里磕破了,还是摔着了,又哇哇哭了起来。慧娴一边心疼地哄:“哦,不哭不哭,阿龙不哭。”一边骂丫鬟:“你是怎么看着孩子的?我就一眼没看见,他就摔到月季丛里去了。你看看扎的这一脸,全是口子,都流血了。”

声音就在门外,每一句话都如此真实,却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被耳膜阻挠,进不到大脑里。门外的人只顾说话,门内的人也只顾亲热,互不干扰,只是各自做各自的事,好像不知道有彼此的存在。

一上午,李益接二连三的做梦,梦中的内容光怪陆离。

起初还有人,还有场景,后来便看不清人,也没有具体的场景了。很多画面都像是碎片般一闪而过,画面飞速地闪来闪去,拼凑不出完整的情节。

这一觉睡的很累。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爬了一百座山似的,四肢僵硬,脑子是木的,头中一直在响。他打开房门出去,看到院子里光线明晃晃的,太阳已经越过了天井,照到了台阶和墙根上,日头到了西边。他大致判断了一下时间,快要到黄昏了。

他看到院中有胡床,想走过去,闭上眼睛,晒晒日头,清醒清醒。不料那胡床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烫得都能摊鸡蛋了,一屁股坐下去,他就飞似地跳了起来。

太阳还很烈呢,外面站了一会,身上就像火在烤。

他又不想待在屋里,呆在外面又被烤得不行,移到阴凉处也还是热。正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慧娴来了,看到他,说:“你醒了?”

慧娴神情有些不高兴,李益问她怎么了,慧娴说:“阿龙上午玩耍,滚到月季花丛里去了,身上都扎破了。我让他不要玩蚂蚁他非要玩蚂蚁,那小丫鬟在旁边看着,也不长眼睛,就让他到处乱钻。”

李益想起了睡着时做的梦,又听到她说话,整个人有点恍惚,突然怀疑自己还没醒,还在梦中。他顿时想起冯凭了,借口要去喝水,悄悄回到房中,想看她还在不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大屋子,床上只有凉簟,和掀开的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