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家兄弟从小一块长大,自幼感情深厚。

慧娴小的时候,就见他们形影不离的,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李羡到现在也习惯性地称呼弟弟“老二”,口气是有一点亲昵的。慧娴小时候一直不懂大哥怎么跟个庶出的弟弟这样亲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但这两兄弟就是亲。

李羡是李家的嫡子。

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母亲是中原的士族名门之女。光这出身就耀眼得很了,偏偏他又天资聪颖,伶牙俐齿言行机智,七八岁时就成了人尽皆知的神童。那时当真是众星捧月的,走到哪里都被人围绕。相比较而言,他身边的弟弟李二就平庸得很了。李二出身本就无人识,性情也过分谦恭,几乎从来不在外面表现,只是跟在他光彩照人的大哥身后默默做陪衬。

也不怪慧娴只喜欢大哥,不爱注意他。

少年的李益确实不引人注意。

慧娴只记得他长得挺好看,比李羡要好看一些。李羡长的是清秀,李益长的是好看。五官精致,明眸皓齿。但慧娴不是看脸的人,李益长的好看她也不关心。

慧娴打小便喜欢大哥。

大哥优秀出众,和她感情好,年纪也相当。嫁给大哥,和大哥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心愿。慧娴和大哥门当户对,两家都有结亲的意思,这件事本该是毫无疑问的。可惜李羡太优秀了。优秀的她也配不上他,李羡娶了公主,做驸马去了。

慧娴就只好嫁给李二。

这桩婚事,她和李益都不情愿。她那样名门贵族的出身,眼光极高,也是极骄傲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挑丈夫也要挑最好的,李大没嫁成,嫁给李二算怎么回事呢?

但是也只好将就了。

李二也不差。

但只是将就,不是她的理想。慧娴年少时也是个痴情的人,觉得这样可以离大哥近一点。做不得夫妻,做一家人也是好的。她可以时常看着他,见见面说说话,便觉得很快乐。李大结婚以后开始和他父亲不和,放纵叛逆,慧娴觉得他是因为自己,越发舍不下他。相思相望不相亲,有种苦恋的浪漫。

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觉得有些傻了,可是十五岁的姑娘,哪个不傻呢?只可惜婚姻大事,傻了一次就回不了头了。慧娴真心觉得,十几岁的人是不该结婚的,虽然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了,但是心智还差得很。很多事情,她是过了二十以后才渐渐明白起来的。

李益刚到拓拔郁家外,拓拔郁就摇着大袖出门来,熟惯地登车,和他并肩坐了,笑喊车夫:“打道打道,我们要进宫去。”

李益心一跳:“不是看东西吗?进宫做什么?”

拓拔郁笑:“东西不在我这里,在宫里,太后让我去,我这不是怕拿不准会出洋相么,你陪我去壮壮胆。”

李益心顿时不平静了。

隔了一天,一天的沉静,再迈进宫时,李益听到了自己隆隆的心跳,“咚、咚、咚”,随着脚步,一声一声,仿佛晴天打雷。

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面,两个人相视都笑。

她笑柔柔说:“李大人也来了。”

李益整了衣,叩首说:“臣参见太后。”

他和拓拔郁一同请安,她赐座,话话,看起来和正常一样,但他知道不一样了。心情不一样,他的心在跳。

仿佛一朵花在徐徐开放,仿佛有生命在孕育。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里。每一句普通的对话,都像是情人的呢喃。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汇,看到笑容,心情便蓦地温柔、美丽起来。

冯凭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把他叫来。她想看看他,但是昨夜刚召过,又不好意思明召,怕落人口实。

女人若是鲜花,爱情便是最好的养料。自那夜之后,冯凭明显的精神好了起来,连身上的伤都愈合得快了。杨信给她拆掉脚上的纱布,看到那伤已经结了痂,高兴笑说:“好了,这脚不会再继续化脓了。再过一个月痂掉了就好了。”

冯凭说:“真的吗?”

杨信说:“还是李大人送的这个药好使。宫里的药用了那么多都没用,这个药才用了半个月就结痂了。可惜这伤的有些深了,可能会留下疤。”

冯凭心想:留了疤,他也不会嫌弃的。

杨信又笑说:“不过幸好不是在脸上,脚上也看不到,不疼就行。”

拓拔泓来见她,看到她伤好,也很高兴,拉着她手多说了许多话,竟一改先前的态度,提出要给李益赏赐,被冯凭阻止了。冯凭笑说:“皇上先前不是说他这药来历不明,不该献进宫吗?”

拓拔泓说:“一码归一码。虽然他这做法不对,可他治好了太后的伤,解了朕的忧愁,朕也要感谢他。”

这话听着还像人话。不过拓拔泓也没赏赐,只是把李益叫过去口头嘉奖了下。

然而男女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住人的。

月底时,韩林儿回宫来。

韩林儿先前任内侍省给事,伺候太后多年了,是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前阵子得了重病,在宫外休养,最近病好了便回来复职。本也是很高兴的事,太后平日没人说话,身边这几个宦官倒是极亲近的,难得回来了,便传他说话。谈笑了一会儿,韩林儿便说起李益,他一回宫就得知了这件事,便直言了:

“娘娘这样不妥。”

冯凭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感到很刺耳了。

她没生气,只是保持着笑,说:“李令品行端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韩林儿说:“所以娘娘便爱上他了?”

这话更刺耳了。

她感觉很尴尬,像是遭到了莫大的羞辱。

爱这个词,就像生殖的器官一样,对她来说,是耻辱的、见不得人。因为她曾全心全意地去爱过一个人,用尽心力,却只换来一场浩大的羞辱和绝望的湮灭。以至于她听到这个字眼,就生理性地不适,好像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强。奸。

她不爱李益,只是喜欢。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听他说话,看到他心情高兴。

“这怕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韩林儿说:“娘娘这样做,至先皇于何地。”

冯凭听到那个名字,心就一寸一寸冷了下来:“活人我都顾不得了,还顾死人吗?他若是真爱我,当不愿看到我痛苦孤单,当盼我开心才好。”

韩林儿说:“娘娘只是因为仇恨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这样做。等娘娘平静下来,就知道自己有多荒唐。”

冯凭目光冷冰冰:“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过了?”

韩林儿道:“先帝死了才三月,娘娘就和大臣纠缠,娘娘有考虑过自己的名声吗?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样,宗室大臣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娘娘真若是清醒的,就不会认为臣说的话逆耳了。臣冒着大不敬之罪也要奉劝娘娘,收回此心。”

冯凭被惹的很生气。韩林儿自知道说话不好听,得罪了她,说完也就自请退下,低头默默出去了,只盼她能想明白。

冯凭为韩林儿一句话,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情绪跌落谷底。杨信知道了,又来安慰她:“娘娘不用听他危言耸听,这种事,没人敢去乱说的。这宫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旁人也不会知道的。”

冯凭道:“他不是危言耸听,他说的是实话。”

杨信笑说:“娘娘不用怕。有心之人么,哪里都会有的。别人要想对付你了,就算你再小心谨慎,他也能挑出你的错来。就算你没罪,他也能给你安上罪,自古便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丈夫成事不成事,不在这些小节上。娘娘大可不必理会他们。”

冯凭说:“可我不是大丈夫。到底只是个女人罢了。”

杨信笑道:“在臣心里,娘娘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冯凭莞尔说:“大丈夫是李令那样的。”她想到他的嘴唇和温度,还是更愿意雌伏,更渴望被人拥抱着进入和征服的感觉,更满足。“温良庄重。”

有原则,专情,不三心两意。做正事的时候很认真很严肃,温柔起来又特别的温柔。

“男人要像山一样。”

冯凭想到他,脸上带着一点虚迷的笑,心动缓缓说:“高大,伟岸,坚定不移。能够忍耐时间,忍受孤独,能够独自屹立,承受雷霆雨电,水击风蚀而不改苍翠,甚至越加秀拔。”

杨信笑说:“不是男人当如山,是人应当这样。女人也应当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