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准备发射

一辆福特小货车以车速60英里[1]每小时的速度行驶在达拉斯一条高速公路上,底盘摇晃着,发出一阵咔嗒的响声。毫无疑问,车窗上贴的那些充满年代感的太空主题贴纸也一路掉了不少。我坐在副驾,手死死抓着座位,准备好随时可能送命。在那次无法避免的事故后,我突然想到,至少一块很有个性的车牌可以让我们易于辨认。车牌上写着:“WF——一个女人的座位应该在驾驶舱里”。

WF是司机名字的首字母:一位78岁的飞行员,名叫沃利·芬克。确切地说,她叫玛丽·华莱士·芬克,但她不喜欢被叫作玛丽或华莱士。其实名字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很明显更适合开飞机而不是开汽车,因为她两只手都没放在方向盘上。

她把右手伸向后座,摸索着找东西。小货车令人担心地飘向了另一条车道。遮阳板上夹着的一张纸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看起来那是一张用药单,唯一可以看清的字写着“不要心肺复苏”。我发出声音的时候,一半是在大吼一半是在尖叫。

“双手扶住方向盘啊!”

沃利调皮地冲我笑笑,一边假装天真地说:“什么?你从来没有用膝盖开过车吗?”

这就是沃利·芬克。她天生配得上各种形容词:天生有力的、无法阻挡的,有时候,她还被称为寻死的女人。过去几年以来,她(非自觉地)几次想要“害死”我。沃利听到可能会很惊讶——其实我有时候也想“杀了”她。可是无论如何,我们成了朋友。

我们初次相见是在1997年,我当时在做一档BBC广播纪录片,名为《不甘雌伏——美国太空计划中的首批女性太空英雄》(Right Stuff Wrong Sex)。前一年,我在美国的某张报纸上读到过水星13号这个名字。那个时候的我,就像如今的很多人一样,并不知道这个计划。水星13号计划包括13位了不起的女性飞行员,她们在1960年至1961年间通过了和水星7号计划中美国首批航天员一样的生理和心理测试。这些计划都属于威廉·伦道夫·“兰迪”·洛夫莱斯二世(Dr William Randolph“Randy”Lovelace II)私人赞助的项目。

沃利·芬克正是那13位精英女性之一。洛夫莱斯的赞助在几天的时间内就被叫停了,详情后文会作解释,总之这13位女性中没有一位得以登上太空。

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和太空迷,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段不寻常的历史差点儿与我失之交臂。我因此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故事带给英国观众。纪录片的名字直接采纳了汤姆·沃尔夫(Tom Wolfe)的小说《太空英雄》(The Right Stuff),原书讲述的是美国首批(男性)航天员的诞生和他们征服太空的壮举。1997年4月,这部纪录片在英国广播公司第四电台(BBC Radio 4)播出,后来删减版在美国的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播出。

20世纪60年代,水星13号的成就是各大报纸争相报道的话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13位女性也慢慢变得不为人所知。她们的故事有如沙滩上的纹路,从人们的话题和认知中慢慢褪去,仿佛所有有关她们的成就的记忆都被抹去了。我经常会做讲座,谈从事太空事业的女性,每次我都想,“现在人们肯定知道水星13号了”,然而满满一屋子的人却往往集体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这深刻地提醒了我,重塑公众对这些女性先驱的认知任重而道远。

拍摄1997年的纪录片的目的是唤醒人们对这13位女性的历史的记忆。我在《卫报》上也写过有关水星13号的文章,紧接着的几个月里,《嘉人》和其他一些媒体也跟进报道了她们的故事。很多年后,我遇到过一个人,她曾经参与在位于莱斯特的英国国家太空中心组织纪念水星13号的展览。我对这个活动表示赞赏,当问起展览的缘起,她说:“我在第四电台上听过一个节目。”

我和沃利在采访过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其间有过一段时间失联,后来又通过电话找到彼此,在我们初次见面几乎20年后,我们终于再相见。这时候的沃利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工作上的采访对象,而是慢慢变得更像是我的朋友了。这本书中回顾了我们1997年的相见,但主要聚焦在2016年和2017年间,我和沃利一起乘飞机、坐火车、自驾穿越美国和欧洲的经历。

大部分参与了水星13号的女性飞行员都去世了,但沃利不只是活着,而且真正活出了生命的精彩。许多事情不只是发生在沃利的生活中,而正是沃利让它们出现,让它们成真。沃利的过去经历让我们得以一窥她的决心和毅力,这更是这段特殊的历史中真正的主旨,因为沃利就是这段历史本身。只用1961年她在洛夫莱斯的测试中熬过的五天是不能给沃利下定义的,甚至整段水星13号的经历都不足以为之,这会让人忽略掉她在航空事业中所取得的非凡成就,也会让人忽视她毕生追求冒险的精神。沃利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的航天梦,直到今天,她仍决心有朝一日登上太空。

你也许也看得出,沃利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女人。她是那种从小就会射击、打猎、钓鱼的狠角色,那种觉得穿裤子靴子比穿短裙和高跟鞋更舒服的女人,那种可以用左膝控制驾驶一辆福特小货车的女人。若非时运不济,沃利本可以是那种“首位登月”的女人。她在过去的50多年里一直在努力成为一名航天员登上太空,随着商业太空旅行的诞生,如今,她距离自己梦想成真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近。我对这样的渴望感同身受。

1974年,我还是一个英国的普通女学生,我给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后称NASA)写了一封信,问询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航天员。彼时年少无知的我并不知道,成为NASA航天员的第一步是加入美国籍。其实即便我知道这一点,结果也并不会有分别。瓦莲京娜·捷列什科娃(Valentina Tereshkova)在1963年成为全世界首位进入太空的女性,然而NASA却直到1978年才允许女性加入航天项目。在我这次稚嫩又微不足道的尝试中,就像沃利一样,我亦是生不逢时。

此后,作为一名记者,我经由他人的视角也算在太空中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我在做BBC科技记者的时候给电视和广播媒体报道过航天任务;我在做BBC广播的时候也做过相关主题的纪录片,给欧洲航天局做过航天任务的短片,也为博芬传媒太空频道(Space Boffins)的播客采访过航天员和太空科学家。

2017年12月,我还亲自体验了零重力的环境,我乘坐新空间公司(Novespace)的Zero G飞机体验了一套31次的抛物线飞行,这款飞机也被欧洲航天局用于微重力环境下的科学实验和航天员训练。当然,沃利在这一点上也早就一马当先。她第一次像航天员一样飘浮在失重环境下是早在2000年,当时她还拍照留念,照片上的她头朝下在机舱内,双臂展开,大笑着。那一年,她61岁。

2007年,就在水星13号计划50年后,美国国会通过了421号决议,“表彰水星13号计划中取得开拓性成就的女性成员,她们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所做出的不懈努力,展示了美国女性在人类探索太空进程中的巨大才能”。这一表彰在国会记录(6月6日,153卷,90号)中可查,旨在“鼓励年轻女性向这些女性学习,追随她们的步伐,在航空和航天,以及工程和科学方面不断精进”。然而对于一些人来说,仅仅是赞赏和肯定是不够的,还有些未完成的事需要解决。

2019年[2],阿波罗登月50周年,沃利也要80岁了。她终于有望登上维珍银河的航天飞船,完成首批商业太空旅行。可以想见她有多么期待太空旅行时代的到来,那一刻,对于沃利来说,一切终于回到起点。我们希望她不会等太久,她已经苦苦等了一辈子——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1] 1 英里约合 1.6 千米。

[2] 本书于 2018 年成书,当时作者尚未可知沃利后来的机遇。——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