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个陌生女人的书

我不会做饭。因此，对家里书架上有两本同名烹饪书这件事，我以前并不感兴趣。这两本书都叫《在维也纳是这样做饭的！》（So kocht man in Wien！），书中文字和彩色照片都是一样的，只有封面上的作者名字不同。在1938年的版本上，作者名为爱丽丝·乌尔巴赫（Alice Urbach），而在1939年的版本上，作者是一个名叫鲁道夫·罗什（Rudolf Rösch）的人。

爱丽丝·乌尔巴赫是我的祖母。我很少见到她，因为她生活在美国，而我在德国。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对她的记忆很模糊，只是从家族流传的逸事中得知，她在20世纪30年代曾是维也纳著名的烹饪书作家，她的烹饪技术还帮她保住了性命。但从来没人详细解释过事情的原委。

在她去世多年后，我成了一名历史学家，但我从未想过要写一些关于她的东西。我的同行们将家史研究视为雷区，原因是可以理解的——研究者与相关人物缺乏情感距离。就像任何外科医生都不能给自己家人做手术一样，任何历史学家也都不应该研究自己的亲属。在颤抖的双手下，会出现致命错误。毕竟，哪个历史学家能做到无情揭露自己家族的黑暗面呢？

后来有一天，我聪明的美国堂妹卡特琳娜（Katrina，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t”）给了我一个装满旧信件和磁带的盒子。卡特琳娜是一位敬业的医生，也是一个务实的人。在她看来，我必须研究我们祖母的故事，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正如通常情况一样，家族中流传的逸事很多，确凿的事实却很少。当我开始阅读这些信件，并听到磁带中爱丽丝的声音时，我第一次对她所经历的事情有所了解。从那一刻起，我最想做的就是讲述她的故事。

这项研究带着我从维也纳到伦敦，再到纽约。随着地理范围的扩大，涉及的主要人物也越来越多。爱丽丝的家族枝繁叶茂，她是这个家族历史的一部分。这个家族的故事从犹太人居住区[1]开始，后来在维也纳的富豪圈子里延续。在爱丽丝生命中留下印记的，既有名人，如精神分析学家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或物理学家莉泽·迈特纳（Lise Meitner），也有些完全无人知晓的人，其中包括一位名叫考狄利娅·多德森（Cordelia Dodson）的美国特工、一位慕尼黑出版商，还有24名犹太儿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爱丽丝曾在英国湖区（Lake District）照顾这些孩子。随着研究的进行，爱丽丝自己的孩子——她的儿子奥托（Otto）和卡尔（Karl）的故事也变得很重要。当奥托在中国经历危险的时候，卡尔还认为维也纳是安全的，以为自己在很长时间内不会受到纳粹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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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调查研究的进行，这本书也成为对剽窃行为的指控。爱丽丝是一位非虚构类书籍作者，她的作品在20世纪30年代遭到了“掠夺”。她所遭遇的事是战后德国出版商实施的大规模欺诈行为的一部分。一些德国出版社在战后依然继续着这些侵权行为，而且至今未被调查。

爱丽丝为她的书奋斗到了最后一刻，但如果将她描述为一个历经苦难的悲惨女性形象，她自己应该也会拒绝。她希望自己的“奇遇和事迹”能够被人记住。她的儿子奥托也曾努力避免感伤。1938年，在奥托试图将弟弟卡尔救出维也纳的那段时间，他写信给卡尔说：“我想请你抛弃……所有多愁善感的情绪。绝对没有必要在信中表达感激之情。”[2]

这本书将尝试抛弃多愁善感的情绪。

卡琳娜·乌尔巴赫

2021年6月，剑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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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Ghetto，又译作“隔都”，指犹太人隔离区。下文同。——译者注（若无特殊说明，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 出自奥托（Otto）给卡尔·乌尔巴赫（Karl Urbach）的信，1938年6月5日。奥托·乌尔巴赫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