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刑案现场挤满了警员和重案组人员,人数比平常的刑案多出不少。
不过这被害人的死状和身份特别,派这么多人来也很合理。
“又来了……”
一个男人和两位警员死在后巷,死状不太惨烈,但极其羞辱。
今早被清洁工发现的。
一线天的巷子被粗糙的墙壁包围,杂物堆积如山,这里通常只有清洁工和偶尔迷路的流浪猫狗会光顾。
然而,今天的一切异常。
平时他都会随手打扫这后巷,但今天却见一条长长的黑道,正移动着。
是一群蚂蚁。
它们似乎发现不得了的食物,倾巢而出。
他一边扫走牠们,一边跟上去。
越向前走,蚂蚁越来越多,举止越发癫狂,蠕动如病变的生物。
后来,环洁员像见到怪物般,拖着跛脚逃慌,口里呼喊着救命。
他看到的不仅是蚂蚁,更是两具奇特排列的尸体。
当下清洁工的心理受到严重冲击,被安排进心理科,而警察也赶到,马上封锁现场。
可能他自己也没想过,平生见过不少脏污的场境,独独未过如此血腥膻气的一幕。
从巷口瞄不到,越过了杂物,才见到那一具叫人颤抖的尸体——
依附在尸体身上的老鼠,仿佛不惧阳光与人类,光秃的尾巴如辫子般垂挂在地面,刮搔着爪下人皮,眼珠又黑又实,啃咬这难得的美味。
皮毛上的黑色黏液,是血液吗?
没有人够胆前去驱赶牠们,迫不得已开枪鸣天,随着数声枪鸣,露出更令人心惊胆跳的画面。
伤口被沾满如黑漆般的老鼠毛,一股很脓的腥味扫荡这条小巷,每个人的鼻腔被这一股味道霸占住,基本上第一个星期,在场的人都失去了食欲。
脏兮兮的地面成了画报,一具尸体平放如一头四肢动物,更像孩童游戏中的“人体梯子”。
另外两具警察尸身倒卧在两侧,尸首没有太大损毁,似乎来不及在他们身上布画。
巷墙身贴了一张画,稚嫩得如孩童笔迹。
画的竟是案发现场。
以孩童的笔迹嘲笑他们这群成年人。
大家都沉默下来,各自各的搜证,神情严肃。
警员颈项左侧有一小个针孔。
一个见到这针孔,大伙们都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和惶恐。
这代表那个未捉逮的连环凶手,开始以警察为目标了。
是他们的无能给予凶手自信。
死者竟是他们的一员。
他们向来是接近死亡的一类人,但当真正临到面前,谁都忍不住颤抖发慌。
有人握住自己手掌,盲目告诉自己没事的,重复的呢喃像催眠,嘟囔一些话,平复一下内心。
“蓝复生他人呢?”
喊话的是负责这区的警司,名唤李超。他的手下都来齐了,那个心理学家还没来。
磨磨蹭蹭,别以为真的非他不可。
“有发现吗?”
“致命伤为大动脉上的针孔,未知毒物,但应该与上三宗案情相同。现场有大量指纹,应该属于路人或清洁工,未必有用。”
“废话!还有没有新发现?”
李超焦躁得很,事因处于案发现场,即使犯烟瘾,亦不能点燃一根解解馋。
没人敢答话。
李超啧了一声,然后咬住未点燃的烟,闻着烟草味。要不然,他连围观的市民也想骂。
他目光转向何守初:“他人到底死去哪了?”
“来了来了,我出去接他。“
何守初马上越过杂物,仿佛来到另外个世界,灯光闪烁惊人,喧哗吵闹声之下,刚好碰上被记者包围的蓝复生。
“蓝复生,你作为研究连环杀人案的心理学家,加入侦查已有一段时日,仍毫无进展,是否存在能力不足的问题?”
“你觉得你的学识够用吗?之所以不敢回应,我可以理解为学历造假吗?”
层层推论,似乎有根有据。
记者步步进逼:“现今还死了人民公仆,你觉得你要为此负上责任吗?”
倏然,一把沉郁的声线:“九月十二日凌晨四时发布的新闻,标题《东城连环杀人案的揭秘》。”
蓝复生哼笑一声:“真是勾人眼球的新闻专题。”
记者定了定神,眼珠子慌措地转了一圈,确定声音是蓝复生发出。
那篇的确是她熬夜写出来的新闻稿。
可惜回响不大,埋没在千篇一律的报导中。
所以现下她才那么挤进来,逼切寻找下个篇热门话题。
只要一句话,她便可以生成一篇文章,度过实习。
没想到,蓝复生竟是她寥寥可数的读者之一。
他说话时没有起伏,记者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顿了顿,仍尝试从他口中掘出有用的东西。
试图调动出蓝复生窘态的一面。
专家的失态——新闻价值更高。
记者反问:“你看了报导,是认同我的观点吗?所以你会为此道歉吗?”
“别急,何贵月女士。”蓝复生越过她,声音流窜记者的耳膜,“回答你问题前,有个小忙需要你帮忙。“
“你新闻刚好有我们两位警员的照片。刚好适合让家属拿来当殡仪照片。”
蓝复生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记者何贵月面色一白,她的手微微颤抖,笔记本和笔几乎要从手中滑落。
“即使能力不足,也别忘了规矩。难道你连记忆也不足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前走去,留下记者站在原地,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但沉默比叫骂更心悸。
“你把她吓得⋯⋯”
作为蓝复生的拍挡的何守初,啧啧称奇:“她今晚绝对睡不着觉。”
拍了正面照,说不定凶手才视这两位警员为目标。
新闻与警界有不成文的规定,非公关科的警员是不可以被刊登于报纸上,无非是避免凶手或凶手家属的寻仇。
但凡那位记者有良心,一定会内疚。
他记得蓝复生说过越是连环凶手,越是爱挑战警察,这才能满足日益壮大的欲望。
何守初的话像遁入空门,蓝复生已自顾自地走进案发现场。
附近的同行默默向何守初投支持同情的目光,有的期望何守初能待久一点,这样一来,他们不用当蓝复生的拍挡。
蓝复生是警队特意聘来的心理学家,出于保护,警方安排一位警员作拍挡,而何守初是警队内唯一容忍到他的人。
何守初足足在蓝复生身边撑了三个月,精神方面似乎还没出现问题。
之前的不是辞职便是申请调派另一部门。
着实了不起。
听过来人说,留在蓝复生身边,长期低气压,要是有人问了他认为愚蠢的问题,直接一记厉目,又或者被他辱骂。
虽然是心理学家,但似乎不会照顾别人的心理。
何守初朝他们耸耸肩,无太大所谓,已经习惯了在所有社交场合当丑角,负责活跃气氛。
调侃的话他听得明白,明白意思但不太放心上。要是一字一句都猜度一番,岂不是累死他?
他说他的,蓝复生说他的,听听就罢了。
往好方面想,是挺互补的。
李超见到蓝复生,脸色稍显缓和,马上招手让他过来。
“你来了。”李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说吧。”蓝复生立刻切入正题。
李超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我们在尸体周围没有找到明显的凶器,只有那些蚂蚁和老鼠的尸体,以及那张孩童画的纸,好像在……嘲笑我们。”
蓝复生拿着那张描绘现场的稚嫩画作,仔细观察。画中的细节虽然简单,却异常准确地描绘了尸体的放置位置和周围的环境。
他的眼睛紧紧锁定在画中一群老鼠尸体上:”这不仅是嘲讽,这是声明。”
“不仅仅是在展示他的作品,而且标记了自己的狩猎场。这两个警员不过是意外闯入现场而丧命。”
蜘蛛网已布下,送上门的猎物,怎能不吞咽?
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年轻警员打断。警员气喘吁吁地跑到李超身边,是紧张而导致的呼吸不顺,手中拿着一个袋子。
“警司,我们在不远处的垃圾箱里找到了这个。”他递给李超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是一只用血迹斑斑的医疗针管。
“看这里,”蓝复生指着针孔,声音平稳,“这针孔小到几乎无法察觉,说明当下凶手一下就找到血管。”
李超皱眉靠近观察。
非常精准的操作。
法医潘喻插话:“初步来看,死因是神经麻痹导致的呼吸衰竭。毒物极可能是某种合成神经毒剂,效果迅速而致命。”
而这时,蓝复生像听不见似的,站起背过身,目光投向扰攘的外围。
目光如炬。
李超发现不对劲,站在他旁边,缓声问道:“怎么了?”
“观察。”
“什么人?”
“凶手,他就在现场。如果可以的话,让你的人拍下人群,趁其不备。”
“什么?”
虽然他不清楚那人的脸,但他确定凶手在布置行为艺术,留在现场,这样他才知道观众的反应热烈与否。
观察着整个调查过程,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行为和策略,然后改进下一次。
这是自信且强大的表现。
享受控制和混乱,他会留下来看他们如何应对,从中找寻满足感。
李超顿了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要封锁现场?”
纷纷扰扰,不怕死的想推冲进来。眼前什么人都有,年轻力壮、有老有少。面对凶案现场,一点畏惧都没有,人越多越胆大。
群居动物。
谁是真正的凶手?
蓝复生说:“不用。只有72小时的拘留时间,你的手下能找齐证据吗?”
没有证据、没有目击证人,员警身上干净利落,而另一具男死残破得要重新拼接。
针筒上没有指纹。
根本无从入手。
即使捉到,都会因证据不足而释放,然后嫌疑犯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何守初在旁边,和他一同面向群众,但人太多,看不出当中谁有可疑。
近在咫尺。
远在天边。
这些天,蓝复生一直等待的是缺口。
一连五宗,终于出现缺口——那两个意外闯入狩猎场的警员。
没有人能操控世间的一切,时地人,但凡其中一环出现差池,布局便出现缺口。
“那眼白白看着他逃走?”李超换上恼怒的神情。
蓝复生戴上手套,接过这突兀画作,目光仔细地在每一笔每一划上游走。
“别慌。”
“缺口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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