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是三个人结伴，还有一个松门市的。这个人也很有意思，本来叫四氧化锇。然后有次一位教授上课的时候说他给大学生出期末题，写四氧化锇的中文名称，好多人写成写成四氧化五氧。四氧化锇就把圈名改成了九氧，也可以叫九阳真经。”
吴筱宇为这个冷笑话笑了快一分钟，又突然想到那个在叶羽的说说底下评论“你总不能是狗吧”的人，于是跑去截图，问她：“这个人又是谁啊？”
“是寒假培训认识的，惠晚的。他叫姜柳杨，圈名是硒碲。”吴筱宇沉思：取名叫硒碲，可能是出于名字里有“氧”和“硫”吧，还挺巧妙。隔了一会，叶羽又补充一句：“他有机很强，不是独苗，但是他们学校基本就靠他了。”
“他来余绗了吗？”
“没有，他和同学一起去的北淀。”
上课时间到，偌大的教室内逐渐安静下来。吴筱宇内心出现一丝酸楚，又强行压抑下去。这两年……她竟然已经通过竞赛认识了这么多朋友，看起来还挺熟悉的。而自己和她断了联系，连她认识什么人都是直到今日才得知……
总觉得，好像被一些人抢占了和她一起努力、共同进步的机会。……只有一点点。他想，努力集中精神、开始听课。
课程难度比省内的培训高不少，但对吴筱宇而言已经不成问题，只需要偶尔注意补全、巩固自身知识体系即可。这位教授是一本无机化学教材的主要编者，喜欢手写讲义并投影，讲课风格幽默风趣，就算讲解的知识比较基础也值得顺带一听。
课间，可能是受到了课上所讲的某个结构的启发，螯合剂在一边问叶羽：“碘化铬的特殊结构是什么来着？”
叶羽有些疑惑，“碘化铬？好像没有特殊结构来着吧……”
联想到了相关知识点的吴筱宇于是小声提醒：“是不是碘化镉啊？”
“哦，层状结构、很像β折叠的那个？”叶羽恍然大悟，却让螯合剂不明所以：“β……什么？”
“蛋白质的β折叠，二级结构的一种……啊，不懂也无所谓，只是我自己觉得很像。”叶羽这才意识到他们听不懂，出言解释。
吴筱宇又在一边补充：“她学过生物竞赛的，所以会有这方面的联想。”
螯合剂看起来只比刚才多明白了一点点，可能是加载上了“不属于化学竞赛范围内的知识不需要听懂”的设定：“这样啊？居然还学过生物竞赛吗，铬鸟你之前没提过哎。”
吴筱宇偷偷在心中扬眉吐气，早上的郁结一扫而空——哪怕前两年没能一起学习，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多于那些只在网络上有交流的外校同学的嘛。
“那是因为……生物竞赛兴趣没有那么大、也不是主业，就是去考着玩的，所以自称‘参加了生物竞赛’会很奇怪吧。就像螯合剂你也过了数竞预赛，但是不会自称是数竞生。”叶羽笑了笑，拿出手机开始查资料。“碘化镉，我记得书上有图的来着……”
两双眼睛看着她的手指翻阅着pdf文件列表，选定目标、进入阅读模式后直接拉动进度条。吴筱宇首先发现了不对劲，“你这是什么书，英文版？”
“《元素化学》扫描版。”她仍然神色平淡，又上下翻了几页。“啊，在这里。”把显示着相应结构示意图的手机递给螯合剂。鲁常卫路过、窥见屏幕的一角，“原版元素第二版？真大佬啊！”
叶羽又开始一脸为难地解释，理科教材的英文表述总体不难，还不一定赶得上江沐高考英语的C篇、D篇阅读材料，掌握专有名词后阅读起来没有那么困难；国内的翻译版是原书第一版，成书年代过早、内容较旧，新版无论是内容还是排版都更好一些；还有，“这个扫描版有些缺页漏页，可惜我没有途径能买到原版，不然就买了。”……却仍然没能阻止周围三人齐称大佬的阵仗，连前排余绗本地知名高中的同学都忍不住侧目。
吴筱宇对她的认识又更进了一层：如果之前她看起来只是比一般人多一些天赋和努力，现在就已经是深不可测，不然也不会能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类惊世骇俗之举。
中午下课，叶羽告别吴筱宇和鲁常卫，与螯合剂等三位男生一起吃饭去了。吴筱宇和鲁常卫吃饭路上看见了买一赠一的冰激凌，鲁常卫碍于肠胃问题不能吃，吴筱宇想着晚上要拉叶羽过来——只靠他自己，在化掉之前要吃完两个冰激凌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鲁常卫想多睡一会午觉，吴筱宇便直接返回教室。没想到叶羽也已经到了，趴在桌子上、眼镜放在一边，大概是在休息。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打开面前的讲义，心不在焉地翻着。一缕极淡的江南夏天阳光的气味从她的发间传来，伴着些微温热。
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叶羽抓过眼镜戴好，抬起头、四处观察。确认周边没有其他无关人士后，她保持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仰头看他。“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之前在邺大的时候，强化班那几天……为什么经常不回我的消息？”
吴筱宇顿时慌张起来，支支吾吾：“我……这个就是，你发消息的时候，旁边他们老是盯着看，就会……”总不能说，因为感觉需要保持距离，而且秒回的话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样听起来太奇怪、太刻意了，不会有人信的。
见他说不出话，叶羽无可奈何：“算了，我不问了。以后看到消息记得回。”
联想到前几天的事，吴筱宇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你那几天就是因为这个，就不去上课了？那个课是很简单，但是不听也不太好吧……”
“一小部分是吧。总之不许不回。”很少见地，她没有接着他的话做出回答。
“行吧。”
可能是他的语气过于不情愿了，叶羽低声说：“如果是不想回的话，就算了。我确实话比较多，以后少说几句，没有必要就不找你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以后我看到就会回的。”吴筱宇心中一紧。反正现在那些同学也不在，两人的聊天天知地知，确实没有顾虑的必要。
更何况，不回消息的根本原因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一些隐约的别扭感。——总觉得，如果回复了的话，交流就会随着聊天内容的结束而结束。只要不回复，她就一直停留在那里……不行，不能想了。好奇怪。
叶羽放松下来，说想给他分享一首歌，喜欢的歌手出了新单曲；他觉得链接发来发去比较麻烦，干脆问她能不能直接用她的半边耳机听。叶羽一愣，摘下了她左耳的耳机递过来。
此后的几天里，吴筱宇就这样把她的歌单听了个遍，大部分都是她最喜欢的一位歌手的歌曲，也有一些游戏和动画的主题歌；他也给叶羽听了自己收藏的那些歌曲，结果直到培训班结束都没能听完。
她调侃他听的歌风格太多，简直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吴筱宇也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头衔，并回嘴：“那你还挺长情，十几年前的歌现在还听”。为了方便对方挑选歌曲，他们还顺便交换了屏幕解锁图案。
培训班的晚课时间有两种，安排考试时18:30前要到，其他时候19:00到就可以。这个培训班的考试是吴筱宇第一次在有客观角度介入的情况下见识叶羽的水平，直观看到她的总体分数和长短板。
许多化学竞赛生都喜欢研究讨论有机题目、更擅长有机，吴筱宇也是。但叶羽不在此列，反其道而行之：有机能力中规中矩、基础扎实，偶尔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常用思路从而扣分；物化和分析计算不太擅长，有时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计算错误；相应地，无机原理方面强得惊人，尤其擅长应对各类结构题，简直就像脑子里自带一个三维建模软件。总体而言，在整个培训班，她的成绩排在了前30名，而吴筱宇自己在50名左右。果然，想和她并肩同行，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试卷评讲结束，吴筱宇对两道结构题仍然一脸迷惑。鲁常卫声称自己只会做，讲题是讲不明白的，建议他另请高明。他只好轻轻用笔戳了戳叶羽、又在两道题上分别画圈，示意自己需要帮助。
叶羽稍加思考，从笔筒中抽出几支笔，摆出一个直角坐标系——“你看，这个是空间直角坐标系。原子轨道对应的平面和轴你是记得的，对吧？我们把配体都放到坐标系里，正方体就把原点作为中心点，三个坐标轴穿过面心，这个在书上有。反四棱柱就把上面的面转一下，有四个在轴平面里的配体，和四个不在的。然后……”还顺便在草稿纸上画了对应的平面图。
吴筱宇看看她摆的模型，又看看示意图，再看看题目。消化了许久，他终于恍然大悟。“太强了太强了，我终于懂了。你是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题啊，以后我看不懂的都来问你算了。”
之前庄翊泽和吴筱宇擅长的方面重叠程度很高，各种结构恰好同时是他们的短板。现在他不擅长的方面恰好可以由叶羽来提供帮助，这种优势互补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叶羽又一次为难地一笑，“也不能说很擅长吧，我也不太会讲题……而且国初绝对考不到这种东西，太难了，决赛都不太可能考。现在看这个其实没什么意义，还是保障基础分更重要一点。”
吴筱宇已经完全明白了她这个表情的含义：被夸奖了非常高兴，但是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没什么可值得夸奖的。他看看自己只拿到2分的答题区，又看看她同一道题目答案旁的满分，气不打一处来。这种难度的题目能拿到满分、找英文原版书上的知识点不用看目录只拉进度条都能找到，这是不认真学习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吗？“你自己都说题目很难了，还全对，这叫‘不能说擅长’？”
“啊，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有完全的把握？！你……”吴筱宇说不出话，后面尖刻的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幸而，近一个月的近距离相处之下，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叶羽极端的严于律己——但在这种时候还是难免受到打击，差点像在B大那次一样口不择言。
“是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谦虚，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活啊？”
“我……就，真的，确实是，肯定还有比我厉害的人啦。你看，我前面还有那么多……”
吴筱宇在沉默中努力查找了许久词汇库，才终于组织好了更加准确且温和的措辞。“我是确实做不到的。你能不能扪心自问一下，对自己的水平有个合适的认知？这听起来很奇怪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你这两题全满分叫‘不算擅长’，那我一题3分一题2分该叫什么？”
“哦，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的……那我要怎么做啊？”
“……”他再一次沉默了。总觉得她很缺乏这方面的常识。“算了，不提了。没必要。”
叶羽直视吴筱宇的眼睛，目光清明又认真。“我希望你告诉我怎么做比较好，因为刚才我的说法不太合适，让你难受了。但是我确实不明白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做法，毕竟我还没有真正完全理解掌握这些内容。人不能过于夸大自己的水平，自负会导致视野的狭隘。所以就……”
看着那样的目光，吴筱宇突然觉得她的话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那这样，你以后不要跟……”他本想说“别人”，但是在真的陌生同学面前这么直白也不是她的风格，遂改口：“不要在我面前说你擅长的东西是‘不太会’。别太完美主义了，你真的很厉害的，我们周围的人都有目共睹。坦诚一点。”
“嗯，好……”叶羽缓慢地点点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紧接着，她认真地看着吴筱宇，比划出一个叉腰的动作：“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我什么都会！——这样？”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噗——”吴筱宇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再也生不起气来，笑到开始锤桌子。叶羽等他平复后又拿起笔，“那再接着看下一题吧？可惜没有小球什么的，晶体结构都不方便做模型。我之前是拿硬币摆的，但是总觉得不够直观……你能接受吗？”
螯合剂在一边探头探脑，“铬鸟老师也教教我吧，晶体这题我也没看懂。”
“诶，别叫我老师啊！”叶羽稍微向后坐了坐，以方便吴筱宇和螯合剂同时看到自己的草稿纸，“刚刚铅鱼问的配合物那题你会做吗？需不需要我也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