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绗市的培训结束于国初考前三天。春风把留校的同学带到南邺参加最后的集训，所以叶羽和吴筱宇直接去南邺和大家汇合。
列车准时准点停靠在南邺，叶羽带路换乘一次地铁，随后步行。好几位同学跟着春风一起去地铁站接他们，说是地方比较偏、怕他们找不到。
甫一重逢，二人就受到荆海波的“热烈欢迎”：“9月1号月考，考试范围和高考一样。你们俩也要考，轩辕特别强调的。”
“怎么可以这样？”吴筱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群人向着住宿处走去。
“这次月考所有人都要参加，据说有特别的目的。”杜墨岩扒着荆海波的后背，只露出炯炯有神的双眼。
“摸底考？……”叶羽的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的神色。
周琦向一边给叶羽让出一个位置。“不是摸底考，摸底考是高三上的期中。学校的说法叫暑假检测，随便考考拉倒（就得了）。你们还是专心准备竞赛吧，董今年可盼着再出一个省队了。”叶羽快走几步，和她并排。这次住宿两人一间，她们是室友。
吴筱宇冷笑。“盼着出化学省队？数学省队吧！”
“你怎么知道？”杜墨岩一整个头都从荆海波身后探了出来。荆海波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轩辕每年心心念念惦记着数学竞赛成绩，当然只想要数学省队了。”吴筱宇多抽出了一点行李箱的拉杆，走在余白身边。“化学？化学省队是什么，能吃吗？”
春风无奈，不紧不慢地笑道：“不要有太大压力，两边都放轻松去考就是了。吴筱宇、叶羽，你们两个要对自己多点信心。我们其他同学也是，尽力而为。有不会的问题可以积极来问，或者问问我们两位优秀的同学……”
考前培训的地点在师大的老校区，建在山上。环境非常好，植物郁郁葱葱，空气清爽宜人。校内宾馆的条件也很好，不仅是二人间，还有面积不小的独立卫浴。白天同学们成群结队出发去教学楼，要走很长一段下山的楼梯。
课程的内容是总结性的复习课，难度不高。两人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做同一份模拟卷，再交换批改。教学楼里的其他教室是考场，叶羽说感觉整个教学楼只有自己一条只划水不听课的咸鱼。吴筱宇在她的做题本上写下“根据渗透压，知识会自动向低浓度的方向移动，最终达到学习的效果”，叶羽看到后压着音量笑了好一会。
“你这题是怎么能算错的？这么简单的计算。”吴筱宇指着一个算式，压低声音，毫不留情地批判。
叶羽一脸迷茫：“啊？哪题？给我看一眼。”接过做题本，皱着眉对照题目。
不由自主地，吴筱宇的目光随做题本一起向她的脸上偏移过去。平时相处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没有仔细观察她的机会，盯着别人看也很不礼貌。按一般审美而言，叶羽充其量算得上五官清秀。再加上朴实规矩的短发和眼镜，大部分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恐怕都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好学生。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收回视线，假装在琢磨题目的参考答案。余光里的人抽出草稿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吴筱宇继续思考：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感受到她身上绝非普通的特殊气质，以及令人难忘的双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纤长浓密的睫毛；瞳仁颜色很深，却莫名地有种闪亮的透明感……
很快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并直接趴到了桌子上。“为什么……我数少了两个碳……审题是件好事，希望每个人都会。——我说我自己。”
“噗。”他立刻回神，重新拿过她的本子，指着另一道题。“还有这题，你产物和副产物写反了，顺式结构是动力学产物。都加热回流了……”
“你还笑我！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玩意！”听到笑声的叶羽恼羞成怒。她立刻抬头，把手里吴筱宇的本子推给他。“格氏试剂和二烃基铜锂的反应性不一样的，你记混了，多上了一个碳链。”
“这样吗？”吴筱宇赶忙接过做题本，紧张兮兮地对照着题目，“第9题是吧。我回去再看看书。”
“下次千万别记错了，基础问题。还有这个。”叶羽指着另一题，“这个题目第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考钴的嘛，怎么还写的镍呢？要进省队，对这种题就必须得养成一眼看出来主要元素的直觉。结合分析的无机推断不会考得很难的，这题只是在分子量上有一个迷惑性。”
吴筱宇翻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白眼。“我才不想进省队。要进你自己进。”
叶羽捂着嘴笑。“你不想进省队想干什么？想上天吗？”
吴筱宇也被带着和她一起，埋头无声地笑了半分钟。笑够了，刚好看到前面黑板上投影的题目也是元素分析推断。“那你讲讲，这题考的是什么？”
她起头短暂地看了一眼，又趴回来看着他笑。“铜。”
“真的假的？”他不是很信，也抬头去看，思考分析十余秒：“诶，还真是铜。”
“对嘛。你在质疑我的实力？这种题我闭着眼都会做。”叶羽故作生气。
“我就质疑了怎么样！有本事你别看下一题是什么。”吴筱宇嬉皮笑脸。
两人先继续批改。等了十分钟，黑板上的课件终于切换到了下一张。
“换题了，快看。”吴筱宇戳戳叶羽，抢先开始看题目。
叶羽抬头，思考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磷吧。这题是不是有点难了，对他们来讲。”指了指前排的同学。
吴筱宇收回了视线，“好像确实是磷。不玩了。主族真的会考吗？”
“谁知道呢？”叶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墨黑色的眼瞳如水晶一般闪着光。“主族是考得少，但是还是看看吧，万一今年就考了呢，加点难度。尤其是第三周期的，磷和硫价态多变，还有复杂的二元化合物和酸根离子。氮也是，我前两天还看到有人提。”
在那闪亮的瞳仁深处，吴筱宇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低头，在做题本的扉页写下“主族元素”四个字，画了个圈。是在逃避那亮晶晶的眼神还是自己加快的心跳，他暂时不想去思考。想了想，又在旁边写了“N P S”。
“你说，考试那天要不要穿点什么特别的衣服？鼓舞士气……什么的。”叶羽放下手机，又看向吴筱宇。
“淀大夏令营的营服？”吴筱宇不假思索道，“假装能直接保送北淀大学。学习庄翊泽精神。”
“好哎！很有志气。”叶羽赞同道，“应该也会有别人穿的吧？……算了，不管了。”
“还剩最后两天。”吴筱宇想到国初，又露出笑容。“我感觉能复习的都已经看过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还做模拟题吗？”
“我看看。”叶羽翻着手机里的文件，“明天最后看看书、过知识点巩固一下，后天就把去年的国初卷子做一遍吧。不做别的了，容易影响状态。”
“好。”用前一年的试卷来做国初备考的收尾，也算是有始有终。
老师宣布下课。他们收起书，汇入其他同学组成的人流。雨滴不规则地落下，青石台阶染上一层水色，空气里也漫入一缕苔藓的气息。
吴筱宇一边跑到郁范的伞里和余白拌嘴互相调侃，一边看着叶羽撑开伞，和没带伞的周琦一起穿行在湿润葱茏的翠竹间。那一身明亮的白色太过显眼，始终吸引着视线，完全无法忽略。
好像世间的色调颠倒纷乱，只有那一个人焕发光彩——
国初前最后一天下午。天气阴沉，像是随时都要接着下雨，教室里点着炫目的白色日光灯。吴筱宇准备开始做题，叶羽却突然拿出耳机。“听歌吗？”
他接过她递来的另一只耳机，随后打开他们要做的最后一套试卷——他们前一年都考过的那一份。乐曲很短，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轻灵跃动的钢琴，柔声诉说的弦乐，激昂高歌的电吉他。像盛开的烟花，像肆意舞动的极光，像滑过夜幕的流星。像水底升起的泡沫，折射五彩的辉光。
等做到后面，突然又变了——教室消失了，外面苍郁的树木一瞬化作一片金黄。漫山遍野的金色落叶四散飞舞，如同天幕之下的另一片海。他浮在海面上，被托向湛蓝明澈的天空。
他放下笔。叶羽也放下了。好像刚刚脚踏实地一样，回到了阴暗又明亮的教室里。窗外的天空依然是一片灰白暗淡。
交换批改。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一下，切换歌曲。这首有歌词，像是英语，但是有些难以辨认。婉转的、甜美的、细腻的、诡谲的歌声，诗意的、纤细的、清新的、阴暗的钢琴，齿轮转动，秒针滴答。
“好奇怪的歌。”吴筱宇对照着答案，随口调侃。
“奇怪？那你别听了。”叶羽抬手就要摘掉他的那一半耳机。他赶紧按住耳机：“没，我开玩笑的。很有意思，这个风格。”
“真的吗？”她笑，“我这边改完了。挺好的。”
他看了看手中的本子和答案。该结束了。“我也改完了。”
重新交换本子。叶羽又切了一首歌。很单纯的、轻快的钢琴，偶尔穿插鼓点和提琴伴奏，是一首著名圆舞曲的改编版。“你昨天说不想进省队，是开玩笑吧？”她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吴筱宇。
“那不肯定是开玩笑吗，之前都约好了的。”怕她不信，吴筱宇也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要是不想进队，我现在就不做这个卷子了。玩就是了，反正省一好拿。”
“可不能这么讲，国初不确定性还挺大的。”叶羽的眼中一闪一闪，映着明亮的灯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你没怎么错，没有偷看答案吧？”
“当然没有，感觉比起去年好了太多了。你也是吧。”吴筱宇故意用带着点不屑的语气说，“也不看看我是谁——”话音落地才觉得自己现在的说话风格有点像李悦。
“真好啊，一年了。”叶羽充满感叹地低语，望着窗外出神。吴筱宇也看向窗外，想起一年前阳光灿烂的那一天。顷刻，她又回头看他，饱含期待地伸出手。“那就……一起加油？”
窗外，浓绿的树影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吴筱宇握住那只手。和重逢那天不同，她的手凉凉的，可能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他们紧紧地握了一会才分开。他注意到她好像有一点脸红。可能他也是。
“一起加油。”他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耳边的钢琴曲调滑过一个收尾的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