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胆头,地胆叶

在阳江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里,有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那就是东村,这个地方,人多耕地少,像梁有弟这样的家庭,只能分到四亩多的耕地和一亩多的自留地。当时的粮食产量并不高,交了公、购粮后所剩无几,加上她的弟妹小,祖母年事已高,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家里的经济来源只靠她父亲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有弟的父亲叫梁桥,虽然已经是改革开放了,但她的父亲还是以务农为主。到农闲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到陂仔河、过船嘴、蚝石下、大洲、海坦河口等地捕些鱼虾蟹鲎去白土圩卖,还帮人做些散工活,赚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是花在有弟母亲的身上,生活还是相当拮据的。

有一句农事谚语:春分早、谷雨迟、清明播种正当时。清明时节到了,梁桥开始忙碌起春种。谷种的浸泡,到谷种发芽,再到秧田播种,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完成。这就是梁桥春季第一播。

到了插田日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村里的风俗习惯要做个简单的“开秧门”仪式,主要是由一家主妇来完成,可是有弟她妈已经病倒了,做不了,只能由有弟来完成了。有弟记得,按照阿妈之前的做法,准备好饭菜酒肉给家人和亲友们一起吃顿饭。在吃饭时,给每人发个鸡蛋吃。这就是民间所谓吃鸡蛋“有好意头”的说法。然后到秧田去拔些秧苗,再到田基上拔些草条缚住秧苗在秧田上横扫一下,意思是防止“发秧瘟”。尽管平时没有猪肉吃,但这个“开秧门”仪式一定要有猪肉、鱼肉。蛋是自家鸡乸生的,就不用去买。有弟勤快,家里养了好几头小猪,几只鸡乸和十多只鸭子。鸡乸生下来的蛋主要供给有弟阿婆、阿妈和弟妹吃的。

有弟作为家中老大,理所当然要帮她父亲干些农活,以减轻父亲的担子。五更天未到,鸡就开始打鸣了,弄得人不得安宁。正在熟睡中的有弟,被鸡的打鸣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看窗外,天空还有星星一闪一闪的,她实在太困了,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隔壁传来了阿婆的咳嗽声,对面屋的厨房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油烟味飘过来,慢慢驱散了有弟的睡意,有弟收拾好被子,穿好衣服,开始她早上的工作了。

你看这有弟,一身小子打扮,做事麻利。虽是个小子派头,但依稀里还是看得出有弟飞红两脸颊,轮廓分明,是个典型的秀气姑娘。

梁桥早早就起床了,他去牛屋搞好清洁卫生,再把牛牵到装着草料的石柱上系好,然后逐一检查所有农具,对需要修理的农具进行修理。有弟来到厨房的灶头前,蹲在灶门口,将木柴放进灶里,然后放些干芒箕进去点着来烧热水,煮早饭。早饭是非常简单的,只是用番薯煲粥,炒个生芥菜和豆豉蒸瓜咸,这全是纯天然农产品。其实纯天然农产品,也是穷苦人家的无奈,谁都知道有鱼有肉吃好啊!有弟烧好热水,煮好早饭后,才去叫弟妹起床,然后用洗脸盆端水给她妈洗脸。弟妹始终是小辈,在被窝里还不肯起来,叫了好几遍,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他俩洗好脸,便和他们的父亲和阿婆围在一张陈旧的餐桌上吃起了早饭来。有弟把饭菜盛好,给她的母亲端去,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然后有弟自己也盛了一碗番薯粥,夹了些菜,边吃边走到她母亲的床前。有弟的母亲叫徐芳。看着母亲像根瘪干竹似的躺在床上,要不是母亲的眼睛在动,甚至怀疑,眼前的母亲到底是不是活人,有气没力的样子。心头一阵酸楚,两行热泪直泻而下。徐芳说:“孩子,都是阿妈不好,拖累你们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就会拖累人,早该死了。”娘俩抱头痛哭。有弟边帮母亲擦拭眼泪,边说:“阿妈,你没有拖累我们,我们一家人要好好过,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一家人吃过早饭。梁桥说:“有弟,你担大粪(是由干牛粪和人屎混合而成的最好农家肥料)去秧田,我去把田犁好耙好,竹生你帮阿姐拿些农具去秧田,等我犁耙好田以后,领牛去放,小莲你把鸭子圈好,在家好好陪着阿妈和阿婆。”

梁桥吩咐完毕后,他就担着犁耙,辘轴、锄头架在犁床上。嘴里不停地“驾……驾……”赶着黑黝黝的水牛乸(母牛)去庙坑。村里大部分水田都分布在庙坑,梁桥家就有三亩多的水稻田分在那,还有一亩水稻田分在黄竹。庙坑这里的水田肥沃,水源充足,这都得益于陂仔河。陂仔河的水奔流着,一年四季都有,清澈透底。两边是矮小的山岭,都种上许多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美景自然不在话下。有诗赞: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有弟到厕所旁边的肥料房里用一担粪箕装满大粪,再用秧铲柄作扁担,两头挂着秧笪,竹生把秧盆顶在头上,姐弟俩来到陂仔河旁边。虽是春天,但天气依然还是很冷,还夹带一层薄薄稀雾,景色很美。被寒风轻拂过来,有弟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美的景色,也无心欣赏了。

正在此时,有个年轻的男子从陂仔河的石桥走过,看见有弟这般模样,从身上脱下一件棉衣,对她说:“别冻着,穿上。”向有弟微微一笑。你看这年轻男子,肩上挂着个军绿色的挂包,穿着得体,神采奕奕,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有弟看见,一阵发呆,也没有在意他送件棉衣给她的事,后来觉醒,脸蛋阵阵发热,那细薄的嘴唇抿起一道弯弯的弧线来。恰好有句诗描写此刻的有弟:“桃下飞红粘发鬓,阿娇偷剪两颊绯。”

有弟连忙放下粪箕及插秧农具,叫竹生看好。就拿着棉衣追赶那年轻男子,边走边叫,那年轻男子停了下来。此时,有弟虽赶上了,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同——同——志——。”她说话断断续续,显得有些大舌头了,那年轻男子说:“不急,慢慢说。”有弟气顺了些再说:“同志,不好意思,我不能要你的东西,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说完,把棉衣硬塞给那男子,一溜烟就跑了。年轻男子深情地望着有弟的背影,微笑着,轻步离去。

有弟沿着田基向前行走,经过一丘丘水稻田,微笑着向乡亲们打招呼,热情洋溢,场景和谐。

此时,有弟的脑海里闪现出儿时开心快乐的画面……

陂仔河,水清清,长流水,清凉爽。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犹如白土圩百货部柜台上的宝石,玲珑剔透。忽然,一群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拿着自家竹制的簸箕来到陂仔河一条分支浅水的河滩上,不停地捞动着,边捞边戏水,扑打着碎浪,溅起层层小浪花,水花溅在童真稚气的小脸上,招来阵阵稚童的笑声,无忧无虑……

有弟走着,不停地笑着,自语着。竹生看见有弟这样,就说:“阿姐,你干吗在偷笑呀?”竹生拉了一下有弟的衫角,有弟这才猛然醒过来,看着竹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说:“阿弟,没事,我们赶快去秧田,阿爸很快就耙好田了。”竹生“嗯”了一声,姐弟俩来到了自家秧田,把装满大粪的粪箕和插秧农具放在田基上,然后有弟端起粪箕,把大粪撒在秧苗间。

“竹生——竹生——”

远处有人在叫竹生,有弟听得出来,是阿爸。有弟说:“竹生,阿爸叫你了,他应该是耙好田了,你赶紧去阿爸那领牛去放,快去。”竹生“嗯”了一声,就飞快跑去他阿爸那边了。

梁桥犁田耙田的技术相当了得,不论是犁田入土的角度,还是翻土曲线的牵引点的选择,都恰到好处。他耙的田,没有结泥块,滑嫩,打辘轴后表面有一层泥油。达到平、碎、软、深的最佳状态。好与不好,到插田时就能感觉到,插田时,没有阻力,令插田者更快,不容易伤手。这就是犁耙艺术的最高境界。

梁桥来到了秧田,问有弟下好秧肥没?有弟回应了他。他就拿起秧铲,把秧苗铲起,父女俩配合得相当默契,动作非常娴熟。一会儿把铲好的秧苗装满了好几担秧笪。梁桥和有弟一起把秧苗挑到自家水稻田的田基上,放下秧盆。一场与水稻田的角逐正式拉开了序幕。正是:“手把青苗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棵清净方为插,退步原来是向前。”

梁桥两父女的插秧技术相当娴熟,速度也非常之快。插秧也有技巧的,可以看到他们插得很均匀,横竖都在一条直线上,使人流露出对他们的敬仰之情。种田能达到这种境界,也真不容易啊!

经过梁桥父女四天多的“奋战。”终于把庙坑和黄竹四亩多的水稻田插上了绿油油秧苗。插田结束了,还要举行个小小的“关秧门”仪式,有弟在自家的秧田绕了一圈,拔一把秧苗带回家,扔在门的墙角边,意思是说“秧苗认得家门,丰收由此进门。”

事后就要对秧苗进行管理了。对秧苗的管理非常重要,也就是加强水层的管理。插后水层要保持的比例为2/3(以不淹没秧心为准)。到返青后,水层保持3厘米左右,浅水能增温促蘖。

插田已过了第6天,禾苗已经返青了,到了这个时期,就要对禾苗进行打药了。今天的天气看上去还不错,有点云层,这样的天气是禾苗打药的最佳时机。梁桥就背上一个水桶,里面装有农药及喷药用具,沿着村道向庙坑而去。他熟练地将水与农药的比例配好,轻松地将庙坑和黄竹的稻苗打好了药。

过了半个月后,就要对稻苗进行除杂草。今天天气很不错,断断续续也有几朵云在空中飘逸着。梁桥和有弟先到离家远一点的黄竹除稻田草,然后再到离家近一点的庙坑除稻田草。两父女行走在田基上,话语并不多。梁桥腰间还系上一根大碌竹。

父女俩来到自家水稻的田基上,挽起裤脚,下到田里,各自拿着田刮仔(除草耙)顺着稻行株距走,向前后推动去除杂草。他们用功地除稻田里的杂草,轻轻地推,轻轻地拉……

累了的时候,梁桥就从腰间拿出大碌竹,蹲在田基上,抽上一口水烟。你看这梁桥,仰着头,嘴里的烟雾慢慢地吐出来,一个烟雾圈,两个烟雾圈,三个……一连串的烟雾圈连续不断地升空而起,上演出一幅田间休息的动人画面。

此时,微风吹来了那首熟悉而动听的除田草歌:

除草双脚稻田行,

稻叶刺腿似蚊叮,

冷田冷水冷脚板,

拖泥带水总不停。

除草山歌随口唱,

早除要比晚除强,

三上三下十八趟,

除尽草芽禾苗长……

远处有人向梁桥这边走来,此人正是赵应臣,赵应臣是个文化人,琴棋书画,作曲,唱歌,样样精通,可谓多才多艺。他同梁桥是很要好的朋友,是世交。两家的儿女,相处得非常融洽。

赵应臣越走越近,满脸堆着笑容,朝着梁桥父女俩招手:“嗨,阿桥,有弟!”

“是应臣伯”。有弟说:“阿爸,刚才应臣伯唱的除田草歌,真的很好听。”梁桥说:“是的,你应臣伯是个才子啊!他本来应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的,可是……”

有弟说:“阿爸,我应臣伯怎么啦?说说嘛!”梁桥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有弟看到阿爸欲言又止,也不好意思再刨根问底了。

有弟看到赵应臣,微笑着说:“应臣伯,你也来刮田草呀!雯雯姐怎么没来?”赵应臣笑呵呵地说:“你雯雯姐懒呗!没有你勤快呢!”边走边说:“阿桥,你忙吧!有空同你喝上两盅。”梁桥说:“好的。”两人相互招招手。各自又忙碌起来了。

突然,天气骤变,下起了大雨,梁桥两父女没有带任何雨具,从田里匆忙跑到白土圩去避雨,刚走到圩口不远处,就看见了一家百货部,百货部的门前都堆满了人,有弟好不容易才挤进了百货部里,却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张似乎熟悉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