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城的三月没有远乱花渐欲迷人眼,也没有草色遥看近却无,只有一片破败的枯黄和冷冽的寒风。
就如这里冰冷坚韧的人民一样,生存本就是一种艰难,他们不害怕跋涉,不害怕颠簸,却也缺乏长期主意的考量。
这并非他们不够睿智,不够够聪明,而是在恶劣的自然条件,艰苦卓绝的生存挑战面前,任何长期主义的考量都只是奢望,甚至会成为作茧自缚的苦难。
所以活在当下,快意恩仇,直面冷冽的寒风、生存的残酷已成为一种本能。
董衷遥望远处的河谷,溪流已经开始流淌,山顶的积雪正在融化。
现在已经到三月中旬了。
他心里愤怒,焦急,羞愧,各种情绪交杂,又想到叔父那老家伙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估计已经在嘲笑他了,他更是又羞又恼。
他如今只恨不能立即飞回青唐城去!
那无耻小儿,周国的皇帝,毛也没长齐的家伙,他居然敢如此!
背信弃义的小儿,胆大妄为的畜生!
等他领兵回到青唐时,定要将他挫骨扬灰,用他的脑袋当夜壶!
董衷咬牙切齿,片刻不敢歇息,他们已经疾驰三天三夜,每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士兵实在坚持不下去就抛弃在道路边,让他们自己赶上。
“主人,我们快到青唐了!”
董衷怒道:“叫我大王!从今天起,老子就是青唐王!去他妈的朝廷!”
一路疾驰,这几天坏消息接二连三,河口镇、达川寨、西口镇、川口城接连陷落,彷佛每时每刻都有坏消息,周军离他越来越近!
跑到一处河边,他实在坚持不住,下令暂时休息,让士兵停下,让马匹喝水。
从马背上下来,他的奴仆来不及铺上地毯和马扎,他已经一屁股坐在河边石头上,大口喘息。
仆从亲卫从河里为他打来清水,他喝了一大口。
昨天早上他已经收到消息,邈川城已经被周军围困,加上信使赶来的路,现在应该已经围困四天了。
邈川是除去青唐城外最坚固的大城,也是阻挡敌人西进最重要的门户,由老将苏南泉雄驻守,一旦失去了邈川城,后果不堪设想。
手下仆从生起火,把已经煮熟的羊肉加热,然后放在他最喜欢的镶金盘子里端过来。
他们努力忍着,喉结上下滚动,目光离不开滚烫鲜美的羊肉,恭敬双手送到面前。
董衷用刀切下一半,鲜嫩血水涌出,他把另一半丢给丢给仆从:“赏你们的。”
谢谢大王!几人激动的说。
他咬着鲜美的肉,恨不能那就是周国皇帝小儿的血肉。
他已经派人走小路从北面去夏国的西凉府求助,求夏国出兵帮助他们夹击周军。
为保险起见,他派了不只一人,而是足足七人,让他们分队出发,以免发生意外。
他不想去看叔父那张臭脸,所以经过宗林城时也没进去。
不过叔父向他保证,一定会会集结所有骑兵到青唐城支援,他的所有士兵集结起来,至少有两千骑兵,三四千步兵。
加上他的五千骑兵,能在青唐城再集结一万步兵,大约能凑出两万多人。
只要邈川城还在,他绝对能坚守到夏国的援军到来。
他正吃着东西,远处有人骑马过来,周围人都警戒起来,不过很认出来是他们的人。
信使急匆匆赶来,面色焦急,下马冲到他面前道:“大王,宗哥城失守了!东面来的军队打进宗哥城了!”
“什么!”董衷恼而起来,手里的羊肉掉在地上沾满灰尘。
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宗哥城不是在邈川城后方吗?周军还围着邈川城,为什么宗哥城却被攻破了!
怒火逐渐转为恐惧,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揪着信使衣领:“你有没有说谎话,你对着上天发誓!”
信使被吓到了,连忙摇头:“没有,我哪里敢,有二十几个士兵从宗哥城逃回来,他们亲口跟我说的,他们说周军晚上从东面打进去,他们趁夜从西面逃出来。”
“那邈川城呢!”董衷大声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士兵连连惊恐摇头:“宗哥城没了,消息也断了,没人知道邈川城是什么情况。”
董衷起身,他觉得脑子里有嗡嗡的声音,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脚下的大地似乎变得松软。
“怎么可能,周军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信使害了,赶紧邀功说:“前线跑回来的士兵说我们的战马瘦弱,周军的战马彪悍。
打起来只要过半个时辰,周军的马还是如疾风一样迅速,我们的马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又没有太多的替换补充。
而且开春之后牛马羊都要下崽,有不少士兵回家帮忙去了........”
董衷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里。
为什么士兵没有马替换,因为他在去年冬天把数万匹马卖给了周国的小皇帝。
为什么那么多士兵回家帮忙,是他笃定那怯懦无能,连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不敢发起进攻。
一切的一切.......
他努力回忆点点细节,努力回忆那狗杂种的小皇帝写给他的书信,他在书信里怎么说的,怎么保证的!
难道这些,这全部的事情,他从那时候就计划好了!
卖光了他的马,表现得像软弱无能的废物,好让他放松警惕,放放心心的让那个天杀的使者买走所有战马,让他自己去各个牧场随意挑选,任由他把所有精壮彪悍的马匹赶走。
又没有多做准备,让各地守军松散无备!
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觉得自己如同傻子,小丑,被那个远在两千里之外的小娃娃随意戏耍,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此时一定高坐在他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不必疲于奔命,不必直面寒风,烤着温暖的火堆,大口吃着肉,喝着酒,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个年纪几乎是他三倍的老家伙!
董衷只觉得脑子被一股热流充满,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啊啊啊!”他一声怒吼,拔出腰间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