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回了旅馆。
赵则在前台理账,瞥见他,脸一黑:“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留人你不会,送人你还懒,你就把人送到禺溪去怎么了?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要你一层肉还是咋的?”
钟恒甩他一句:“算你的账。”
“没救了你。”
这事赵则絮叨了一个下午,吃晚饭时还不消停,小章都听得耳朵起茧。钟恒火气突突冒,筷子一拍:“我说你够了啊,我为什么非要送她,她是我什么人?”
赵则吓一跳。
钟恒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钟恒压着火,接通:“喂?”
“钟恒,你不是让我留两间房?怎么人还没到?”是他姐姐钟琳。
钟恒手微微一顿:“她没到?”
许惟是在汽车站和颜昕分别的,她把阳光客栈的名片给了颜昕,行李箱寄存在车站,随后乘坐小巴车去七渡镇。
早年七渡镇是禺溪最穷的一块地方,靠山傍水,交通不便,每天只有大巴来回跑一趟,外面人不好进,镇上人难出门。这几年政府扶持力度加大,整个禺溪大搞开发,七渡镇也分到一杯羹,路修好后外出的人增多,有人打工有人创业,挣钱的路子广了,镇上大变样。
许惟在镇医院门口下车,背包挂在肩上。
她扯扯拉链,手伸进去摸出绿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走边翻。
向阳中心小学。
念了一遍,记下这名字,她沿街往前走。
浇过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街两边有店铺,各式各样,小餐馆、服装店、杂货铺,还有卖农药化肥的,和市里的街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过了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在门口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许惟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四点半,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了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的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一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许惟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顿了顿,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或许,也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来受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条,不会走错。走了一段后,远处有了零星灯火,雨也变小,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来两束光,接着是汽车的声音。
许惟避到一旁,靠着路边走。那辆车开过来,在路中间停下,大灯晃得许惟眼花。
车门打开,许惟被风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钟恒?”
“上车。”
许惟抹把脸,一手的雨水。她坐上副驾,一条毛巾丢过来。
车调头,往城区开。改装过的SUV,车速比面包车快很多,十五分钟上大桥,下桥就进了城区。
钟恒没说一句话。
许惟看他半晌,说:“我东西在汽车站。”
窗外,小雨转大,电闪雷鸣。
车开到汽车站对面,在宾馆门口停下。许惟全程跟着钟恒,看他进门,开了一间房。
“票给我。”
许惟顿了下,从包里摸出一张半湿的寄存票。钟恒把房卡塞给她,转身出门。
许惟上楼找到604房间,标间,两张床都不小。进屋后她先倒出包里东西,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摁开机键,屏幕亮了一会,新消息跳出来。许惟看完,拨电话过去。
外头雨没停。
电话通了,颜昕焦急地问:“许惟姐,你在哪儿呢,没事吧。”
“没事,你在客栈了?”
“对,我在城里逛了博物馆,晚上才到,你还在那镇上吗,那个钟老板跑来找你了,你电话关机,他急得很,开着车就走了!”
“我知道,我见着他了。”
颜昕还要问,许惟说:“你休息吧,我明天来客栈再说。”
挂掉电话,许惟走去浴室对着镜子才发现自己狼狈过头,脸庞没有血色,湿发一缕缕贴着头颈,裙子被雨水浸得皱巴巴。
她全部脱掉,赤脚站地上冲洗。
钟恒拿到行李箱,去了趟超市,又到旁边饭店打包两份饭菜带回来。他在前台另外要了张房卡,上楼开门。
关上门的那刻,卫生间水声停下,里头一个甕甕的声音:“钟恒?”
他停在门边,应:“是我。”
许惟走到门后:“我衣服在箱子里,帮我拿一下。”
饭菜放到桌上,钟恒打开黑色的小行李箱,里头装得满满,左边是她的衣服,右边是杂物,卫生棉、纸巾、创可贴、芬必得胶囊。钟恒拿起药盒看了下,管痛经的。他随手拣了条裙子,过去敲门。
门开了条缝,大手捏着裙子递进来。
许惟:“内衣。”
门外静了下,接着,那人低低地骂了句:“麻烦。”脚步声走远,隔半分钟,胸罩和内裤递来了,都是黑色的。
许惟靠着门,独自笑了一会。
洗完,许惟把换下来的脏衣服简单搓洗了。
出来闻到菜香,走过去看见吹风机已经放在床上,钟恒站桌边摆饭菜。他衣服湿了大半,短发也有水光,一滴水珠流过他后颈皮肤,淌进黑T恤里。
许惟说:“你也去洗个澡吧。”
钟恒点了头,进了浴室,从裤兜摸出刚买的内裤,一转头,一根湿漉的内衣带碰到他的脸颊。
是许惟洗过的胸罩。
晾衣架上三小件排一排,内裤和裙子也晾在上头。这套是灰色棉质的,运动型,跟刚刚那件黑色的不一样,那个更光滑。
瞥两眼,想到外头那人,再想到十一年前那晚,身上莫名燥热。
“操。”
钟恒别开眼,心里头骂自己一顿,脱掉衣服兜头冲凉水澡。
男人洗澡迅速至极,十分钟最多了。许惟刚吹完头发,就见钟恒走了出来,他只穿了裤子,上半身光着,手里提溜着那件T恤给她看:“湿了。”
许惟有点愣神,这话似乎没听见,光顾着看他那身体了。
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十几岁的男孩怎么跟二十七八的男人比。那时候只顾着心疼他瘦,现在看到的是胸膛、腹肌、肤色,还有那上头挂着的水珠。
许惟才知道,她也有色心。不是隐藏得深,只是那么多年,眼前没这个人。
许惟没有给钟恒回应。他似乎不大高兴,走过来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穿上。”
许惟看着他,那深色的胸膛就在她眼前。
怎么会不好?小章说每十个单身女房客会有七八个看上钟恒,又说隔壁的洗衣店女孩总来吃他的饺子。他长得是真好。
“别穿了,湿的难受。”许惟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的衣服,“我帮你洗洗,你先吃饭吧。”
钟恒愣了下,手里的衣服被她拿走,他沉默地在原处站了一会。
就一件T恤,洗起来不费事,许惟拿洗脸台的肥皂抹了几把,搓一遍,泡沫冲干净,拧干后挂到晾衣架上。那里已经挂着他的内裤,白色,四角的。
钟恒等许惟过来才动筷子,一共四个菜,两荤两素。车站旁的饭店都很差劲,但两个人都饿了,没法挑剔。许惟在七渡镇吃的那碗饺子早就不管用,而钟恒接到电话就出发赶路,晚饭没吃完。
钟恒买了几罐啤酒,本来是自己喝的,没想到许惟伸手找他要:“给我一个。”
钟恒瞟着她:“你能喝?”
“当然。”
“确定?”
“啤酒而已。”
“醉了我不负责。”
“负什么责?”
钟恒眼尾微扬,笑得凉凉:“都是成年人,你懂。”
许惟也笑:“没你懂,钟少爷未成年的时候就很懂了。”
“咳……”钟恒被呛了一把,眼睛带了点红。
许惟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钟恒懒得理,没接,也不给她酒。
许惟伸手拿了一罐,说:“别小气,会还你。”她打开喝了一口,透心凉。
钟恒睨她:“好喝吗?”
许惟点头:“爽。”又灌一口。
钟恒笑她:“就这点出息,啤酒有什么可爽的。”
“那下回约红酒?或者白酒?”许惟抬眼看过去。
她嘴唇淡红,挂着一滴酒汁,手抬起来,跟他那罐碰了一下,“讲好了,下次约,等我回丰州找你。”
钟恒心口发燥,“谁要跟你约。”
他灌一大口酒。
许惟:“那算了。”
话没聊下去,两人各自喝酒,吃光了并不美味的晚饭。垃圾收拾完,许惟开始整理东西,背包湿得不能用,她拿吹风机慢慢吹着,希望明天能干。
钟恒趁这个时间出去给赵则回了个电话。
赵则劈头就骂:“打你多少电话了,你是聋了还是手断了?”骂完气消,紧接着问,“好了,快说,许惟没事吧?”
钟恒:“她好得很。”
“她跑哪儿去了?”
“跑乡下溜达了。”
赵则哦一声,接着来一句:“所以我说你担心得要死要活是有病吧。”
这话钟恒听不惯了:“谁要死要活了,夸张手法没学好别瞎用。”
“行,你能你能。”懒得跟这家伙扯皮,赵则直接问,“所以你啥时候回来?泥鳅少爷躁得很。”
“它怎么了?”
“用隔壁小茹妹子的话说,宛如一只丢了老爹的暴走娃。”
钟恒:“……”
赵则正色:“行了行了,你就说吧,啥时候回?”
“再说。”
“啥意思?”赵则顿时激动,“留在那陪许惟呢?”
“谁陪她了,我看我外甥女。”
“哎呦,就那混世魔王沈平安小朋友吗?算了吧你,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人小姑娘都不想认你这亲舅舅了。行了,你就别找借口了,泥鳅我会好好安抚的,你待多久都行,最好生米煮成熟饭领了证抱了娃,回来我直接给你在世纪大酒店订108桌,就这样,再见。”
赵则“啪”一下挂了。
“……”
钟恒骂出声:“有病。”
他开门进屋,见许惟占了窗边那张床,靠在枕头上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小,是电影频道,一部好几年前的美国电影《怦然心动》。
钟恒坐到另一张床上。
许惟没看他,眼睛望着电视。
正好到了那段挺经典的台词,“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some in satin,some in gloss.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and when you do,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许惟摁了下遥控器,音量再调低一格。她跟钟恒讲话:“这电影你看过吗?”
“没有。”
“哦。”
停顿了下,许惟说:“聊会天吧。”屋里顶灯已经关掉,只一盏壁灯开着,很暗。她讲话时望着电视,没看他。
钟恒也不看她,说:“聊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
“有过女人吗?”
静了一下。他侧过头,视线落过来,“有过。”
“几个?”
“很多,记不清。”
“哦。”许惟始终没看他,“都比我好吗?”
“对。”
戛然而止。许惟不问了。
钟恒死盯着她。
“你呢。”他问,“有过男人?”
“有过。”
“几个?”
“跟你一样。”
……
静了几十秒。
他眼睛都要气红,“比我好?”
许惟转头看他几秒,说:“没你好。”
电视机里的对白细若蚊蚋。壁灯昏黄,看不清他表情,许惟转头,枕头放低,身体躺下来,又盯着电视。
视线很快被挡住。
高高大大大的身体杵到床边,影子全落她身上。他松嗒嗒的外裤挂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风光,往下是无限想象。许惟声色不动地看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床上。
“你喝多了?”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闭口都带粗话,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住外婆家,每天早出晚归,坐公交一趟二十五分钟。钟恒约她被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傍晚他必然跟着她,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总是坐最后一排,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粗话也学着克制,某些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怨恨别扭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湿濡、火热,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的男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住衣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有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她停下来,手再往下,包住下面两个,揉捏,终于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闷闷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许惟重复这些动作,钟恒的呼吸渐渐急重。
许惟加了些力气,手快酸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她掌心一片黏湿。钟恒捉住她的手,从床头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
许惟去了洗手间。
等她回来,钟恒已经把自己清理好。他将人搂到怀里,找着嘴唇用力亲一遭,“困了,睡觉。”眼睛闭上一会,模糊地记起那箱子里的卫生巾和药盒。
“疼么。”
许惟有点迷糊:“嗯?”
“不是痛经?”
“现在不痛。”
“哦。”
许惟摸到遥控器,摁了一下,再摁掉壁灯开光。
早晨六点钟,许惟被小腹的胀痛折磨醒了,人也跟着清醒。耳边一道温热呼息,她转头,看见那人睡在一旁,光着膀子,侧趴着,一张俊脸,睫毛黑密。
昨晚差点就把他睡了。
月经这个时候来,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纵,怕她担不了后果。
许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她站在水下冲身体,想起床上那人昨晚的模样,很诡异地又想到从前。
那时候在一起,连头带尾不过两年而已。第一次那晚,两人都还太小,所以青涩而又印象深刻。
许惟冲了身体,再洗漱,前后二十分钟结束,她穿好衣服出来,钟恒正靠在床上挠头,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许惟像模像样打个招呼:“早啊。”
钟恒瞥着她,眼神略朦胧,“你这么早?”
许惟嗯一声,打开箱子拿药。
钟恒看见了,问:“肚子疼?”
“有点。”
钟恒看着她把药吃了,说:“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
“那时候年轻。”
钟恒:“现在很老?”
“比你老。”
钟恒皱眉:“只是七个月。”
许惟笑了笑,“记性挺好。”
钟恒不理她,去上了厕所,洗漱完,看许惟在收拾东西。
“你今天什么打算?”
“去你姐客栈,颜昕不是在那儿么。”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转头问,“你呢,回丰州吧?”
钟恒没回答,盯了她一会,笑了声,“急着赶我走了?”
许惟一顿。
钟恒懒洋洋看她:“你昨晚还真是喝多了,不知抱我抱得多紧。”
许惟:“……”
这话接不了,她低头拎起箱子放到一边。钟恒却从后头走近,低着声来一句:“你昨晚还做了什么,你记得么?”
许惟当然记得。
她握着箱子拉杆,停了两秒,转过身:“我都记得,也记得你说的话。”
他说了些什么?
你想睡老子。
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笑了笑,轻声说:“玩得起的男人一般不会在套上裤子之后还追根究底、明知故问。”
“……”
浴室水龙头没关牢,滴滴答答。
许惟站了一瞬就继续收东西,她站在桌边,将充电器、薄荷糖都装进背包,动作很有条理。过半晌,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过来,气息裹着薄荷的清香。
“你讲得挺对。”他说,“行,下次不问。”
他去卫生间拿了T恤套上,出来说:“我去买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