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
花园里有棵参天的杏树,枝头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子。
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趴在很高的枝桠上,正朝下方得意地吐着舌头。
树下站着一个穿青色长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鼓着两个腮帮子,看着俏皮可爱。
“少爷,你再不下来,老爷又要打你屁股啦。”少女虽在生气,却媚眼如丝,美艳动人。
那男童非但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甚至打算继续往更高的地方爬,这可把少女给吓坏了。
要是男童摔出个好歹来,她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秦宝玉,别逼我动粗。”
少女双手叉腰,怒不可遏。
男童名叫秦宝玉,乃是秦国公秦琼的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才刚过五岁,就被惯坏了。
而少女名叫武媚娘,再有几个月,就会过十五岁的生日,是负责照顾秦宝玉的丫鬟。
每天只要睁开眼,哪怕阳光洒在脸上,武媚娘也会觉得暗无天日。
秦宝玉太能折腾了,让她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心惊胆战,生不如死。
“那你倒是动粗啊。”
秦宝玉扮个鬼脸。
这种威胁的话,每天他都能听到很多回。
武媚娘只是个丫鬟,绝没有胆子对他这个主人动粗。
武媚娘欲哭无泪。
“娘呀。”
树上的秦宝玉突然尖叫一声,一头栽落。
武媚娘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张开双臂去接。
秦宝玉坠落的冲击力,非常恐怖,武媚娘细瘦的胳膊,差点就被砸断。
两人都是哀嚎着倒在了草地上。
秦宝玉从武媚娘的身上翻滚了过去,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
武媚娘被砸得浑浑噩噩,仰面躺在地上,鼻血直流。
“你看看我的头,看看我的头……”秦宝玉爬起来愤怒地叫着,“我要去告诉爹爹,让你滚蛋,让你不保护好我,让你……”
武媚娘晕乎乎地坐起,着实被秦宝玉额头的大包吓得不轻。
短时间内,这个大包肯定消不下去。
完蛋了。
泪水不争气地从她眼睛里涌出。
若非在秦国公府的工钱很高,她早就撒手不干了。
她需要钱。
那个已经死去的赌鬼爹欠下的债,她还没有还清,原本求学上进的兄长,也染上了赌瘾,同样欠下了一屁股债。
躲债,还债,躲债,还债,暗无天日的日压得她满心绝望。
但她并未彻底绝望,始终相信,只要她肯努力,终能还清所有的债,终能过上平凡却很幸福的好日子。
好日子在后头,这是她能坚持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在她的照看下,秦宝玉被摔成那样,被辞退是肯定的,别说拿不到这个月的工钱,甚至还会要她赔偿。
被黑暗笼罩的她,怎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亮光?
秦宝玉抽抽搭搭地跑向秦琼的书房。
武媚娘挣扎着站起来,头还是很晕,走路都不怎么稳。
但她还是抹掉嘴巴上的血,迈开步子去追。
呛啷。
刚到书房外,就听里面传出花瓶破碎的声音。
武媚娘想进去查看情况,却是不敢。
秦琼多次叮嘱,她哪儿都可以去,包括他的寝室,唯独书房,不可步入。
今天秦琼要去会友,这时候肯定不在家,结果秦宝玉冒冒失失冲进去,不知打碎了什么。
正想时,秦宝玉慌慌张张地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武媚娘的时候,急忙冲过来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好姐姐,爹爹要是问起,就说那瓶子是你打碎的,好不好?好姐姐,求你了……”
武媚娘自从来到秦国公府,还从没有见秦宝玉如此慌张过。
集万千宠溺于一身的秦宝玉,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怕了。
武媚娘的脸上糊满了自己的鼻血,再也没了先前的仙气,像一个遭人嫌的丑八怪。
“不行,不行不行……”
清醒过来,她急忙摇头。
能将秦宝玉吓成这样,可见那瓶子对秦琼非常重要,就算将她卖到青楼,所得的银子也不够赔。
趁武媚娘放松警惕,秦宝玉突然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武媚娘推进了书房。
武媚娘一头栽倒在书房里,还没站起来,就听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关上,落锁的咔嚓声无比清脆,宛如丧钟。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家里进贼了……”秦宝玉的声音渐渐远去。
武媚娘起身拍打着门,门很结实,根本拉不开。
秦宝玉的喊叫声,很快就召来了不少家丁。
秦琼的书房门锁向来都是挂在上面,很少锁上。
钥匙在秦琼手里,一众家丁只能守在外面,静候秦琼回来。
而此刻在秦国公府外,魏九坐在一侧的石阶上,耐心等待。
守卫说秦琼外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秦国公府距清道夫衙门非常远,魏九懒得再跑一趟,就坐在这里等候。
秦琼总会回来。
倒是没等多久,就看到有一队人马骑马奔来。
最前那人,一袭白袍,仙气飘飘。
魏九看过画像,认出这人正是秦国公秦琼。
“拜见国公爷。”
魏九上前行礼。
“阁下是?”
秦琼面露诧异。
“清道夫牛魔。”魏九道。
牛魔?
不止是秦琼,就连秦琼身后的那些护卫,全都是面露惊骇。
他们都知道清道夫衙门有牛魔出世,却怎么也想不到,牛魔竟没戴面具,来秦国公府外自报家门。
莫非清道夫衙门不再隐藏他们十二生肖的真实身份了?
“原来是牛魔大人。”秦琼淡然一笑,“此来何事?”
被秦琼称“大人”,魏九感觉怪怪的,拿出那小匣子,恭声道:“我们夫子让我将此物交给国公爷。”
看到那小匣子,秦琼脸上的笑容消失。
魏九看到他攥紧了拳头,面有愠色,像是要打人。
“我们去书房谈。”
秦琼阴沉的脸色转瞬即逝。
跟在秦琼身后进了府,魏九心里七上八下,总算有点理解众人所说的危险了。
魏征是个直性子,能言善辩,在朝中树敌颇多。
刚进府门,就有下人奔到秦琼面前,说是府上进了贼。
秦琼闻言一愣,秦国公府这么多年,可从没有进过贼。
这大白天的,哪来的贼?
贼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倒是让大人见笑了。”秦琼转身看着魏宝,有些尴尬。
魏九道:“国公爷先去忙。”
“无妨,只是个小毛贼,大人随我来便是。”秦琼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倒是魏征,更得防着点小贼啊。
到了书房前,秦琼却是一眼便看到了秦宝玉额头鼓起来的大包。
他心疼地将爱子抱起,询问疼不疼。
秦宝玉哭着点点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秦琼轻轻吹着那个大包。
魏九站在旁侧,没想到秦琼会如此宠溺孩子。
“爹爹,是小偷打的……”秦宝玉哭着说。
秦琼大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秦宝玉跳到地上,边说边比划,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他是如何发现小偷,然后跟小偷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将小偷锁在了书房里。
“以后可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秦琼虽在责怪,但眉宇间的喜色,那是藏不住的。
秦宝玉有勇有谋,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书房里的武媚娘,听到秦宝玉的描述,哭得泣不成声。
但她知道,不管她作何解释,都没人愿意相信她。
就算她对未来充满憧憬,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击溃。
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大声。
外面噪杂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侧耳听这哭声。
“是媚娘?”
秦琼微微皱眉,上前打开了门锁。
几个护卫拔出佩刀,凝神戒备。
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武媚娘。
“媚娘,你怎在这?”秦琼进入书房,朝四周看了看,“贼呢?”
书房里,除了一个瓶子被打碎外,别的地方都很整齐,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秦琼很快明白,秦宝玉没看清长相的贼,其实就是武媚娘。
武媚娘来府上已有半年,懂礼数,很勤快,能吃苦,深得秦琼的喜爱。
而且自从有了武媚娘的陪伴,秦宝玉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爱子能有个玩伴,让秦琼倍觉欣慰。
“媚娘,谁派你来的?”秦琼沉下脸。
武媚娘拼命摇头,满脸垂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秦宝玉站在秦琼身侧,双手捏着嘴巴,肆意扮鬼脸在嘲笑武媚娘。
只有魏九注意到了秦宝玉的反常,再看看弱不禁风的武媚娘,已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但这是秦琼的家事,他不便插手。
“先把她关起来。”秦琼说完便走向碎了一地的瓶子。
两个护卫进来,架着武媚娘离开。
武媚娘娇弱绝望的模样,很惹人心疼。
秦琼将地上所有的碎片捡起来,放进一个抽屉,然后让众人退下,只留魏九在书房里。
任谁都看得出来,被打碎的瓶子对秦琼很重要。
“这是贱内生前最喜欢的花瓶。”
秦琼笑道。
魏九点点头,表示理解。
将这花瓶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秦琼只要进入书房,就能看到,也是个念想。
即便花瓶被打碎,秦琼也不舍得将碎片丢掉。
“把东西给我吧。”秦琼请魏九坐下后,笑着说道。
魏九又站起身,双手捧着小匣子递了过去。
“魏国公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秦琼将手放在匣子上,目光有些迷离。
魏九抱拳行礼,道:“国公爷,我代我们夫子诚恳地向您道歉。”
“那老头让你代他向我道歉?”秦琼乐了。
不明所以的魏九,只能保持沉默。
“没有戴面具的牛魔来道歉,这面子给得很足啊。”秦琼稍作思忖,又展露笑容,“行吧,回去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有空来我府上喝茶。”
魏九松了口气。
好像没有大家伙儿说的那么恐怖啊?
“国公爷,我看那小丫鬟并不……”看秦琼如此好说话,魏九忍不住想替武媚娘说句公道话,但刚张嘴说,他就后悔了。
秦琼笑道:“稚子顽皮。”
秦宝玉耍的那点小花招,如何能骗得过他?
既然看穿了秦宝玉的小花招,为何不当场教训?
惯子如杀子,这道理,秦琼会不晓得?
“国公爷,那我就先告辞了。”魏九只觉呆在这里,浑身都不自在。
毫无疑问,还是在清道夫衙门当他的牛魔,最是舒畅。
秦琼将那小匣子锁到另一个抽屉里,起身去见武媚娘。
武媚娘冷静下来,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
秦琼给了她一锭银子作为补偿。
武媚娘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她非但没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还得到了银子。
秦国公爱民如子,可见一斑。
……
“秦国公当真原谅了我?”
“还请我去他府上吃茶?”
回到清道夫衙门,魏九向魏征复命,结果搞得魏征双眸圆睁,满脸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