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梦莹凭两样普通技艺赢得了远近闻名“能干媳妇儿”的美誉:一是炒得一手好毛尖茶,二是烘得一手好腊肉。
在没发迹之前,梦莹住的也是几间阮家祖业土墙石板房。其职业也不外乎跟其他农村妇女一样:出门锄头背篓,进门锅碗瓢盆。副业则是饲养鸡鸭猪羊,再就是饲养几只居家少不了的猫狗。梦莹有经济头脑。种庄稼始终不赚钱,她便把自己所有承包地都种上茶树。那里土地肥沃,据镇里干部说,土壤里富含硒元素,最适宜茶叶生产。梦莹炒制茶叶在当地也算一绝:茶水碧绿,香飘室外。她烘炕的腊肉颜色深红。爆焖炖炒,色香味俱全,令人馋涎欲滴。逢年过节,地方干部前几个月就去订购她家的腊肉和茶叶作为土特产送给上级各部门领导。几年之后,尤其是白守礼便对金梦莹的这两样东西产生了依赖性。品茶,对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庐山云雾,六安瓜片,还有观音、普洱,白书记都不感兴趣,惟独认准了名不见经传的梦莹清明毛尖儿。
金梦莹每年养猪虽然不多,但在九、十月间,年猪尚未催肥上膘都被村镇干部提前下定金订购了她的腊肉。梦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没多长时间,她旁敲侧击打听到当地干部抢购她的茶叶和腊肉是给领导送礼的,她便开始奇货可居了。不管这些干部把价抬高到什么程度,她都坚持不卖。心想:人家掏钱买着送,自己生产的东西,只要有人喜欢,为何不自己送呢?正如一个手艺高超的裁缝光去装扮人家新娘,怎么就不晓得装扮一下自己?
金梦莹先通过她同村的“野舅子”炮工结识了卞虎,再经卞总搭桥认识白守礼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白书记极是知恩图报重情义的人。他与梦莹几次接触之后,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暗示房地产开发商照顾一下他的这位“乡下亲戚”。梦莹又是极玲珑极会事的随和女人,她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这个大酒店。酒店开业典礼,白守礼亲自为她剪彩。他还凭借自己的社会关系专程去省城请著名书法家为酒店题写了“金梦酒店”四个榜书大字。每字的润笔费只收一万元,比起给别人题写牌匾的价格,等于是半卖半送了。白书记非常崇敬文化名流,为朋友又是极豪爽的,就给了书法家五万。这笔钱本是他自掏腰包的,梅秘书硬是把它改成差旅费了。
金梦莹知道了,感到很惊讶:一个会写毛笔字的农民写一副春联才卖两三块钱,那四个字就值五万?——怪不得人家发财那样容易!大笔一挥,也就十来八分钟的事儿,就相当于一个农民工在建筑工地上日晒雨淋苦两年!如果碰上心黑的包工头儿,说不定那点血汗钱还拿不到手。她嗔怪白书记不该为她花钱太大方!白书记拍着她的背说:“你不能老用还是在乡下的眼光看事体嘛!摆地摊儿卖春联儿的农民怎么能跟文化名流比?你用上这几个字,酒店立时就会升值千万倍,这就是名人效应。你没看有些有眼光的企业家一花多少个亿请影视明星搔首弄姿摆个造型,该企业的知名度就大了?”梦莹半信半疑,还是白书记给她指定了做广告牌的店家用泡模板将书法复制下来,制成招牌,用彩灯装饰在雨棚下面的门楣上。也有人议论说这么大的字镶嵌在门楣上不合适,应该制成镜框挂在一楼迎客厅的迎面墙壁上。这只是内行外行者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殊不知真正的檀香木放在厕所中都是香的。
金梦莹从一个普通农家妇女一跃成为白沙县明星企业家,不仅经营偌大一个餐饮、住宿服务一条龙的大酒店,而且,旗下还有一个金梦腊肉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金梦茶叶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等企业。除了政府扶持,还与她自身努力分不开的。阮道雄的职业是帮金梦莹守卧房的门,其作用如同月子婆门口挂的红丝线,老了人的家门上贴的白纸,如果梦莹正在与客户商谈生意,再有另外的客户来找她,守门人无声地对后来者委婉挡驾。
一个人能力的大小不一定与拥有金钱的多少成正比。有的人不劳而获,有的人却劳而不获!上帝把所有的财富资源都公平地摆放在人面前,只等人用什么手段去攫取罢了。阮道雄外憨内秀,思想开通,属于“巧处臧些呆”的角儿。他认为女人就像一幅古画,藏于书箧,束之高阁,无论你把她看得多么贵重,在你的心里她价值连城,可实际上她仍然是废纸一张;你把她摆放在市场上,哪怕是摆在地摊儿上,卖了,毕竟换来了几张现钞,她才是有了价值的文物!在生意场中,金梦莹有自己的生意观念,阮道雄嘴里不明说,其实心里是暗自支持的。
白玫瑰没有金梦莹大气光圆,显得过于媚俗和肤浅,但她们的生意理念是相同的。虽然她俩身份地位有别,白仁梅遇上如此志趣相投的老板儿,她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白仁梅的女儿夏媛媛(乳名圆圆)今年十九岁。参加高考才考了三本,她想再复读一年,向一本或二本冲刺,正在紧张复习功课。白玫瑰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些年,难免把眼前的利益看得重些。她借自己给人家打工的机会,把媛媛安置在自己一起住,这样,在县城里读高中就节省了许多房租钱。大部分时间也在酒店里吃员工伙食。时间长了,就得自觉帮酒店义务做些事情。尤其是做酒店客房部的管理员,白玫瑰文化有限,客人入住登记时,好多人的姓名她不会写,常常动用媛媛复习功课的时间替她坐柜台。有时客人多了,也让媛媛给就餐的客人拿菜单、倒茶水,传菜上酒,收拾碗筷,抹桌擦凳。媛媛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放下作业听她妈妈的使唤。媛媛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考上师范大学,将来当一名教师。她很不习惯妈妈选择的这种职业环境。她深知没有文化的农民打工艰难,能找到多少能挣点血汗钱也就算是幸运的了。她也理解给人打工的处世哲学,但对于妈妈与顾客打情骂俏来迎合客人心里的生意技巧,看着总有些不大舒服。包容、迎合、甚至引诱,这些生意场中的逢场作戏就是她们的生意经。媛媛尽管不适应,甚至很反感,但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也就习以为常。
卞虎二十九岁生日,招待贺客的宴席早在一个礼拜之前就订在金梦酒店的。由于酒店的一楼、三楼和六楼都被卞虎包了:一楼为宴席大厅,三楼摆了七八台自动麻将机,六楼是客人放松自己的场所。媛媛协助妈妈做的客人入住登记工作量较以往要小很多。但参加寿宴的贺客较多,所收礼金的工作也就忙些。卞虎令卞彪收钱,临时想到要请夏媛媛帮他登记礼薄。顺手给了媛媛一千块钱红包儿作为酬劳。
登记礼薄,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生来说,纯属举手之劳,却得到卞总一千块钱的红包,媛媛喜出望外,便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普通礼薄的记法写清送礼者姓名,礼金(大写)多少元就可以了。卞虎的门面大,社交广,来往的多是达官显贵,还有一夜暴富的新贵。媛媛登记礼薄毕竟经验不足,她只在送礼者姓名后面标记阿拉伯数字。卞彪指着礼薄给她指点纠正道:“你这种写法不对,只写阿拉伯数字容易被篡改的。——必须写明送礼者姓名、职务,工作单位、礼金数要汉字大写,不能随便写成会计的流水账。”
媛媛不解,她偏着头问卞彪:“难道我们两个人还会篡改吗?”
卞彪笑道:“我不是说咱俩会篡改,是怕送礼的人不放心,我们自己也应当避免瓜田李下。这叫书写不规范。”
媛媛撅嘴道:“你们有钱人就是喜欢穷讲究!”但她还是按卞彪的要求改正了。这一耽搁,等着送礼的贺客拥挤在一块儿,人越聚越多,像冬天扎堆的绵羊,人都往中间挤,中间的人则踮脚引颈从人头缝里向前探望。
前来贺寿的普通矿工送的礼金只是一百两百,矿部管理人员也只是几千几千的,送最大的礼是鄢清志,他买了两千块钱的礼炮在外,另送现金五千。鄢清海也只送了两千。白守礼和高峰都是腾龙广业公司万佛寺分公司的股东。他们各自拥有万佛寺煤矿5%的股权。这5%的股权是卞家赠送的干股。为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的股权协议是以他们各自的家属名义签订的,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参与分红的权益。他们两人的贺礼送得大:高局长原打算送八万,背着白书记查看了一下礼薄,见白书记送的是五万,他只好送四万八。卞虎心里明白,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他要设法让白书记和高局长所送的贺礼在牌桌上赢回去。宴席结束之后,卞虎提前找到夏媛媛,要求媛媛安排一间安闲避静的密室,陪白书记高局长还有刘庭长他们几个人玩几把。其余的人愿玩牌的上三楼,愿跳舞的或KTV的,就去跳舞,就去歇斯底里的吼几嗓子。愿找小姐寻点刺激的,悉听尊便。大家不就是图个好玩儿么!在他的矿上,有几多矿工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一旦出了事,稀里糊涂就完了。挣了钱,攒了钱,到头来眼一闭,脚一伸,转眼还不是别人的?——甚至连老婆孩子都属别人的了。
夏媛媛不冷不热地说:“这些事,你应该找我妈安排去。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完成呢!”卞虎以长辈的姿态抚摸着媛媛的头发说:“你看,今天人多,也许你妈正忙得不可开交呢!给你两百元钱小费还不行吗?”
“我这会儿正困得不行了,你找老板娘安排吧。”媛媛打着哈欠,收拾她的复习课本,准备起身回卧房去休息。
卞虎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他让矿部总管驱车去安泰市接来的伺服几位主要领导的三个小姐也到了。她们袅袅婷婷从车上下来,捂着嘴笑,弯着腰走着绞脚步,绿碎花紧身旗袍下面露出修长的白大腿。卞虎对总管说:“我这里还没安排好,外面冷,你让她们先在你车上坐着,——哦,问她们要好多钱?”总管笑道:“人家跟电影明星似的架子大呢,车接车送,开口还要三百——哎哟,你别掐我。不是吗?那就给你们一人一百算了!”
卞虎没寻见白玫瑰,就去找老板娘金梦莹替他给白书记高局长刘庭长安排房间。金梦莹还没把话听完,就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卞总口口声声总说在照顾我的生意,我怎么看不出你的诚意呢?我这儿的人,哪一个你没玩过?个个如花似玉,鲜嫩如脂。无论是服务态度还是服务质量,哪个不是一流的?况且,谁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怠慢过一次?她们即便是正在工作也立即停下来,随叫随到,百依百顺,也从没向你们提过格外要求,有几次,人家连小费都没挣着。你这倒好,嫌我这儿的人你们玩厌了,却舍近求远,宁可花比我这儿高两三倍的价钱弄些半老徐娘到我的店里来吃白食、抢夺生意赚现成钱。——开酒店的还有个不允许顾客自带酒水的规矩呢!你这不是故意在拆我的伙铺吗?我还以为接来了几个处女呢!狗屁!若送给那些饥不择食的矿工消消胀还差不多......”
卞虎伸出两指头挡在嘴唇上“嘘”一声,然后迎上去捂她的嘴,自己的嘴凑近她耳朵说:“别张声儿!今儿情况特殊,别的费用我给你补起来,反正不叫你吃亏好吧?——你刚说到“处儿”,有货源吗?——介绍成功一个,给你两千,行不?”
“皇帝女儿状元妻,乞丐的老婆长着同样的!你们有钱的男人偏要分出三六九等来!饿你们几天,保准见了馊饭剩菜也会狼吞虎咽的吃,哪还顾得挑食?”
“我倒不挑食——我今天是招待客人!你不知道,这叫新奇效应。我有个朋友,是搞玉镯加工的。去年出国旅游,花五百美金买了一对玉镯子,兴高采烈地拿回去送给他妻子。妻子拆开包装取出镯子一看,正是她自己加工的,顶多值八十块钱。在她手里最多也只敢开一二百元的价。夫妻俩哭笑不得,最后,封装在印有英文字母的包装盒里摆放在最显眼处做招牌,他们的生意就比以前大不一样了!你看,这不是外地货比本地货好,洋牌子货比土牌子货好么?你做酒店老板娘了,你的货就跟别人的不一样,不信,你让我瞧瞧看!”卞虎说着,一只手从老板娘的肩上伸过来……”
金梦莹挺胸迎过来,鲜红且又抽着皱的嘴唇咬一下卞虎的耳朵,声细如蚊子般嘤嘤道:“肉皮都松弛了,还有啥趣儿!你刚才不是还想要处儿么?”
“金姨,我妈呢?”媛媛猛一推门进来,见了这尴尬场面,一时六神无主,僵在那里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