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肖讷手头倒数第三只鼜刿木雕,也已在血眼邪神的“注视”下慢慢被侵污。
随着鼜刿的保护越来越少,肖讷时刻能够感受到身边涌动着的滑腻污染与疯狂注视。
“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做。”陈成钢说。
“不,我没多少时间了。”肖讷说,他得比疯狂更疯狂,才不会被疯狂所追逐。
所以,肖讷重新拿起磨机,开始雕刻雕塑的腰部及以上。
陈成钢觉得自己理解肖讷的拼命,在他眼中,那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甘,以及对可耻小人的回敬,他不知道的是,肖讷所说,没有时间,是人生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对于血眼邪神的刻画,肖讷就会重新见到血眼邪神,这是一场人生旅途的生死时速。
还好有陈成钢的指导,陈成钢用他丰富的经验加速了肖讷的创作。
而陈成钢也惊叹于肖讷对于雕刻技艺的把控能力,其刻法之简单与精确,以及强大的表现力与掌控力,是陈成钢在肖讷这个年龄的学生身上前所未见的,有些“神来之刀”就连陈成钢也要赞叹不已。
到第四天。
上半身的再雕刻也差不多已完成。
接下来就到了最为繁琐与复杂的部分,就是雕刻掌中的眼睛。
如果把肖讷的这次创作分几大部分,身体是一部分,眼睛是另外一部分,那双眼睛占空间体积虽小,却是整座雕像的灵魂,颇有“画龙点睛”之义。
而这时肖讽与陈成钢已经熬到双眼通红,肖讷的手都在抖,但创作的灵感,却仍在其脑中源源不断的喷薄与喷发,只是肖讷的双手已经无法承载他火热的灵魂。
肖讷坐在墙角休息,他抬眼望着这座雕像,身上最后一件鼜刿木雕已经岌岌可危,他忽得问陈成钢:“老师,是不是有一种药物可以让我的身体更有力量和更稳定?”
“放弃这种想法!”陈成钢第一次对肖讷疾言厉色,“一丁点都不要有!那会毁掉你的一切!”
啊……肖讷被吓了一跳。
“的确,历史上很多艺术家都是瘾君子,特别是在国外,那些东西是横行的,我们有时候需要充沛的体力,有时候需要旺盛的灵感,那些东西都可以暂时给我们,然后把它们全部剥夺,逼你继续服用,服用更大的剂量,直到完全毁了你,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种想法。”
“我们脑中的灵感和手中的技巧就是我们的一切,除此之外,不假外求。”
“明白么?”
哦。肖讷点头。但他有黑镜。
那就开始吧。
肖讷的手暂时平静了,肖讷就开始使用它们。
又是一个通宵过去。
在黄昏到来,夕阳之光铺满工作室的时候,雕刻室内的雕磨声终于停止。
肖讷几乎是瘫痪了一样放下磨机,而他背后的陈成钢眼中甚至浮现出泪水来,因为一个不可能的奇迹,终被他们完成了。
“你不必注视此世。你不必注视此世。你不必注视此世。”
肖讷站在雕像面前,抚摸着雕像手掌上的眼睛,那双眼睛便产生了一丝诡异至极的变化,它眼中的瞳孔竟然在慢慢闭合。
这时,肖讷口袋中的最后一件鼜刿木雕,已然成为碎片。
……
距离双年展只剩下一天的这个晚上。
成高远终于逮着了机会。
他早就备份好了一把工作室的钥匙,又每天都在工作室四周晃悠,终于看到了陈成钢带肖讷离开工作室。
那两个人都显得很疲惫,但精神状态很好,陈成钢念叨着“罗丹”什么的,肖讷则说“电动工具还是不够细”,陈成钢说“已经是不属于你年龄的伟大了”。
不属于你年龄的伟大。
这个评价让成高远心生嫉妒。
因为陈成钢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他,成高远从中学到高中再到高考又到清美,全程都是亲戚朋友口中“别人家孩子”,如此优秀,但来到清美,才知道这里全部都是“别人家孩子”,大家都很优秀,成高远依然出类拔萃,但已经不是那样轻而易举。
学生会主席、陈成钢研究生、清美各大校内奖项优胜者、旁人眼中的未来艺术家……等等头衔,在面对真正的天才时,显得那么脆弱且不堪一击。
雕刻艺术或者说艺术之路有时候真的令人绝望,因为努力在天赋面前屁都不是。
成高远用备份钥匙打开工作室的门。
快步到来雕刻室。
推开门,昏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个扑面而来的血色怪物。
他‘啊’的一声惊呼,倒退几步,按着狂跳的心脏,稳定自己的心神,视线逐渐恢复平静,这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天啊……
他缓缓步进雕刻室。
难以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雕像。
它的尺寸并没有变,整体姿态也没什么变化,但看上去已经翻天覆地般截然不同了。
这简直是奇迹!
简直是魔法!
成高远无法想像这是怎么做到的,哦,不,可以想像,他只是被震惊了,等他去仔细观察这座雕像现在的状态,他便意识到那改变是从何而生。
就像是从远处去看那条霓虹,它披山戴江、笼空藏日,但如果去分析它的光谱,不过是光在空气中的折射,原理上可以理解,可那份灵感、创意、遐想与天才,却是成高远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是丹东。
没错就是丹东那里来的灵感。
但又不是丹东。
这怎么可能。
这没有可能。
成高远从心底涌出了一种磅礴的无力感,那是在看到自己无法企及之物时的自惭形秽,又生出一种愤怒感,那是在归咎于老天分配天赋如此不公时的咬牙切齿。
除了不甘,成高远还有需求,他需要钱,非常需要钱。
身为陈成钢弟子看起来前途无量,但以成高远自身的资质,再过五年,他才能成为杜维克,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他才能成为陆帆,至于想成为陈成钢,终身无望。
艺术之路太难了,成高远拥有世俗的精明,因此知道自身的极限,这次双年展,是他认为自己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失去这次机会,让他绝望。
成高远不敢像是李不一样将一切都投入到艺术中,李不原本就拥有一切啊,所以可以投入一切,成高远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他不敢。
他需要钱,与未知的前路相比,眼前的利益才最重要,另外,成高远很熟悉陈成钢的性格和做事风格,他就算做了这件事,也能隐瞒过去。
铸就一件大理石艺术品如此辛苦。
毁掉它又是如此轻易。
此刻这件大理石雕塑尚未与底座彻底固定。
只要用力推动一下,就可以让它跌在地上,因为坠落而造成的伤害,完全可以解释成为作品放置不牢固,它的美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不是每个作品都可以是《断臂的维纳斯》,因为不是每个雕刻家都死在2000年前。
成高远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准备去推动这件重量超过200公斤的雕像的时候,那具雕刻掌上的眼睛,忽得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