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际

乔茜茜作为贴身丫鬟,看她如此失魂落魄的困窘模样,胸前一股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无可奈何道:“小姐,有道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太过完美,活像‘诈骗’……”

乔茜茜一说诈骗,就想到了杀猪盘,如今卓文君遭此劫难,不啻为一种杀猪盘的结局。

可惜卓文君没下载过21世纪的“国家反诈中心”APP,不了解诈骗手段的复杂和杀猪盘的丰富多样。

如此说来,司马相如的渣男骗财骗色行为,倒是成了杀猪盘届的开山鼻祖!

及膝的杜康摇着拨浪鼓跑进暖阁,奶声奶气道:“娘亲,这是宜君娘子给我的拨浪鼓,你听,声音是不是要比我们自己家的清脆许多?”

乔茜茜蹲下身来,轻柔地拂过杜康额前的碎发:“乖,自己去玩吧。”说罢,便打算送他出门,眼角却见卓文君裙摆翩飞,起身踱来:“好孩子,我们去见见宜君吧。”她一面拉着杜康的手,一面招呼乔茜茜跟上。

卓宜君是卓文君庶出的妹妹,二人从小玩到大,情谊深厚。

三人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小段路,便来到灯火通明的居所。门口的仆人早早见到一行人过来,轻叩棕门通报。得了应允便开门迎接三人,顿时屋内的炭火暖热气扑面而来,里头笑声银铃,其乐融融。

“姐姐,”尚未等人近前,宜君便跨过门槛,迎出门来,“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轻声嗔怪道。

卓文君莞尔一笑:“你都叫杜康拿着拨浪鼓来寻我,我定要过来细细瞧一瞧我的小外甥!”

门内坐着一位清秀面庞的男子,臂膀里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见卓文君进来,他站起身叫了声“姐姐”,低头行了个礼,便把孩童接递到卓文君手里。

许是卓文君不太会抱孩子,那孩童在怀里“啊、啊”喊着,伸手欲寻找爹爹娘亲熟悉的面庞。

“小家伙长得这么快,白白胖胖的,看来子卿和你颇费了心力吧?”卓文君一边望着妹妹,一边逗弄着有趣的孩童。

“弟弟下来陪我玩!”杜康摇着拨浪鼓,一摇一摆地走到卓文君膝前。

“子卿,孩子会不会走路呀?”卓文君朝一旁只抿嘴微笑,却不做声的男子问道。

“学了一阵,摇摇晃晃走不稳呢!”

卓文君听罢,将在怀中忸怩着,想要下地和小伙伴玩耍的孩子放下地来,两手虚空扶在小孩儿胳膊肘两侧,鼓励他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

小孩儿乖得很,似是听了命令一般,一扭一拐地竟然走出数十步,惹得连乔茜茜在内的一众仆人都悄声惊呼,脸上一堆姨母笑。

未几,娃娃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卓文君双臂间,众人轻声“哎”了一声,便心满意足地归坐。

卓文君兀自率先开口道:“子卿,近来爹爹府中繁忙,莫要落待了宜君。”

子卿讪讪道:“姐姐哪里的话,府中之事有老爷把关,我不过是协助打理,本就不费时间。”

“那就好,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今又得玲珑小儿一个,真真是羡煞众人。”

卓宜君听罢,刚想接话说“姐姐也可以生一个”,却想到司马相如五六年未归家,不由得将到嘴的话吞了下去,转而道:“好姐姐,你要是有空,就常住家里,时时看着娃娃长大。”

卓文君自是知道妹妹的潜台词,婉拒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有常住娘家的道理?”

宜君妹妹佯装嗔怪道:“姐姐的意思是妹妹常住在家,便是不妥了?”

“哎哟我的好妹妹,”卓文君将孩子还给子卿怀抱,拉着宜君的手,嗔怪道:“子卿本就在爹爹庄子上帮忙,况且他家也是临邛县的,两家相隔不过东西街市的距离,你说什么回娘家,我看更像是隔壁婆子来串门似的!”

姐妹两相视抿嘴一笑,又低着头说了几句私房话。

乔茜茜站在一旁,看着杜康和子卿孩子玩耍,两姐妹说着体己话,内心感慨良多。

有孩子,便能享受膝下承欢,天伦之乐,生活有了羁绊和软肋;没孩子,便能遨游五湖四海,遍尝世间珍馐,生活便没了束缚。

两相取舍,究竟是卓宜君更幸福,还是卓文君更自由,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乔茜茜不经意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从先决条件来看,卓老爷创造的财富已经给了卓家两姐妹选择的权利,真正不幸福不自由的,是现在手上既没有钱,还有个孩子的乔茜茜自己。

她轻声“哎”了一下,感慨有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人出生就当牛马。

正天马行空般感怀人生际遇,门口传来一声通报,说卓老爷请的一位名医来府。

卓宜君听罢,便想拉着姐姐过前厅而去,卓文君却驻足停步道:“妹妹,我还是不去了罢……”她望着被妹妹牵着的双手,唯恐名医下了什么定论,惹得爹爹担忧。

“好姐姐,”卓宜君回过身来劝说道,“你瞧瞧这双手,刚才我早已观察仔细,只是忍着没说,”她抽噎着落下两滴清泪,“这双手曾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如今这般,恰落得和街边的乞丐一样,疮疤覆面,血口连连。不要说爹爹,我、还有子卿,乃至于你的贴身丫鬟落雁,都是看不下去的!”说着,便朝乔茜茜投来目光,示意她也上前劝说两句。

乔茜茜微微点头,上前道:“小姐,我们在成都人生地不熟,如今回了临邛县,老爷把名医特地请到家中,若不去,没得人家说卓家托大拿乔,戏耍了他们呢!”

虽说附和着说道了两句,但是卓文君还是迟疑着不肯就前。

子卿见状,抱着手里的娃娃,特地上前让他摸摸卓文君的手,只听孩童喃喃道:“手、手……”

孩子只言片语连不成句,只是渐渐将手拉过来,贴在白净细腻的脸颊上,说着:“暖、暖……”

刹那间,卓文君隐忍的心墙崩溃,如决堤般潸然泪下。

一行人就此上前厅,远远瞧着来人是个疏眉朗目的老头子。领头的仆从欲请他过去,他只说着等老爷来,不能失了礼数云云。

仆从只好摇摇头,走到偏苑老爷小憩的地方通报,心里想到,好一个托大拿乔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