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搅和

“都说古董一对才值钱，如今坏了一个，留一个，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我瞧着倒是更欢喜剩下的这支。”陈夫人全然不顾满地的碎屑，慢慢侧卧在软榻上，轻柔地抚摸着玉如意的纹路。

阿红连忙招呼乔茜茜拿来扫帚簸箕，弓着身子清理地面。

陈须断然没想到自家妹妹的这番作为，虽说他压价购入，但还是花费了不少私房钱，当下心痛不已，但见陈夫人嘴角渐扬，心中不免宽慰，转而道：“妹妹说的是，这东西越多越不值钱……”

乔茜茜拿着簸箕得空悄悄溜出门去，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远远瞧着厅堂的主人：“真是暴殄天物啊，白白糟蹋东西……”

乔茜茜找了一座隐蔽的假山背阴处，用枯枝挖了个小坑，把碎如意埋在里面，嘴里喃喃道：“他们说你是古墓里的陪葬品，那我便还你黄土一抔，以遮蔽日，只求如意主人莫要找上门来。”她边说边双手合掌拜了几拜。末了，还不忘“嘛咪嘛咪哄”了几句，企图超度如意上的亡灵。

翌日，当今圣上下令给皇太子单独建立博望苑，以便他能够根据自己喜好结交宾客，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程度。

要建楼便要伐木。

原本以为博望苑选址不在长门宫附近，不用受到成日敲敲打打的困扰。没成想，大司农以国库空虚为理由，禀奏皇帝说楼木不从远路运来，改为从长门宫后山密林讨伐。

皇帝同意了这个勤俭节约的建议，所以打从皇太子册封大典之后，冷清的长门宫一下子又喧闹起来。

虽然承接差活的工匠看在馆陶公主的面上，未从正门当面进入，但是不论走偏门还是后门，就算古代没有电锯，伐木的声音总还是聒噪不堪。

“吵死了吵死了！”阿青拣柴归来，气汹汹地甩下身后的笸箩，里面空空如也。

她一屁股蹲坐矮凳，指着虚无的空气骂道：“这帮工人，真是见人下菜碟，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赶进度啦，莫争吵啦，实则一转头，恨不能把后山掀翻了，让我们都不得安生！”

当下已是秋日的午后，中午短暂的休眠时段中，后山人声嘈杂，一刻不消停，阿青肿胀着脑袋过去，原本想叮嘱几番，没成想却被呛了回来。

乔茜茜被小顺子叫来吃新摘的金桔，但是丢进嘴里一股沁人心脾的酸味弥漫开来：“你这果子，和阿青的橘子有得一拼。”她正话反说，向小顺子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睡不足的迷蒙脑袋，被金桔这么一激，瞬间清醒不少。阿青接过乔茜茜递过来的金桔，囫囵个儿塞进嘴巴里两个，吃得两颊腮帮子鼓鼓的，更令在旁的二人惊叹不已。

“你们都不知道，”阿青嘴里金桔还没嚼完咽下去，忙不迭地边喷汁水边说道，“我搬出馆陶公主的名头都不管用，他们甚至私下说她如今已缠绵病榻，命不久矣，被我发现了要去告他们，还被说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随后，她又“吧啦吧啦”地大说一遍，把大司农、监工和做工的伙计都挨个儿骂了一通，恨不能把当今圣上也撂出来狠狠啐上几口。

待到乔茜茜和小顺子心满意足地吃光了菜篮子里采摘的水果，三人这才一左一右地勾肩搭背，说后山的伐木工人也是辛苦，大中午吃了饭不得休息就干活，也是抱怨连连，你要骂大司农和监工都可以，但断不能把伐木工人带上，如若解决此事，还得从他们身上切入。

三人见四下无人，密言了几句，当下小顺子和阿青便连连点头称赞。

第二天，他们三人一人一个笸箩佯装去后山捡柴火摘果子，实则暗地里游说了几个伐木工里有权威的代表。

随后几天，正好秋老虎来临，九月的正午艳阳高照，晒得人睁不开眼，后山刚闹腾了不久，便听闻有人中暑晕倒，抬了出去就医。就这样连续几日，甚至惊动了心系博望苑的小太子。

听说太子与重用酷吏、穷兵黩武的当今圣上不同，他原本就同情这些抽丁过来服役的农民，当他碰巧遇到上山的阿青等三人，闻罢中暑的事迹，当下便询问伐木的工人。那工人也是给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们也想抓紧赶进度，奈何人是肉做的，不可能连轴转，更不可能饥肠辘辘日夜不休。

小太子听罢他们如此不堪的遭遇，当下便对监工斥责一通，命人改了工人晨起午休的时间，更要求他们改善伙食，不得怠慢。

一通操作下来，既解决了长门宫的困境，又解决了伐木工的问题，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三人兴高采烈地从后山下来，路头遇到了太官令老师傅，还没等阿青汇报这一大喜讯，便被太师傅冷冷呵斥道：“长本事了，竟然敢游说太子的人，你们忘记阿绿是怎么死的吗？”

原以为会得到太官令的表扬，没成想三人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通。

见太师傅已走远，阿青嗫嚅道：“和阿绿怎么一样，她是妖言惑众，我们是义正言辞，行得正坐得直！”

只有乔茜茜当下犹疑不定，思忖这一举动是否正确。

毕竟皇宫里最忌讳走偏的政治立场和党争站队。

下午，后山丁零当啷的声音一下子减少了几十个分贝，午休方起的陈夫人瞧着铜镜里双眸下熬出的黑眼圈，疑惑道：“后山怎么安静了不少，太子那边的工程结束了？”

阿红正在替陈夫人梳妆打扮，只见她手里停顿了一下，踌躇着要不要把阿紫她们的故事告诉夫人。

但思索几秒后开口隐去了他们从中起的作用：“是戾太子前来考察工程进度，谁知后山的监工剥削服役的农民，令他们早出晚归，饥肠辘辘。听说近几日午休时中暑了不少人。所以太子责令他们整改作息时间，调整分工任务与餐食。奴婢估计，后山的监工这才按照正常的伐木流程进行下去。”

陈夫人手里正在抚弄一条细碎的流苏，听罢阿红的言语，当下虚空掩嘴“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旋即站起身在寝殿里踱了一圈：“皇帝那老家伙，总是变着法子折腾我，偏偏卫子夫生了个仁慈的主，”说罢停顿片刻，回榻侧卧道：“快吩咐下去，叫庖厨准备些吃食，给后山辛苦劳作的匠人们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