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场

梁京,大德东都,天下最繁华之处。

放眼望去,通天门之内车水马龙,梁河周边行人摩肩接踵,内城里的宫城更是巍峨壮观。

“真像啊!”

陈缘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幅画,清明上河图。

“陈缘,陈缘,该到我了!”

听着底下的呼喊,陈缘收回了目光,一边向下落去,一边看向了所居之处。

相较富丽堂皇的梁京而言,虎捷军驻扎在城外的军营显得较为寒酸,放眼便是一排排庐草木竹板造的简易房屋,左边是河流,右边是山野,一旦有寒风吹过,一些门窗就发出呜呜的声音。

军营倒也不算清冷,男女老少们进进出出,大都带着一副悠然之色。

想想也是,自从大德三年前和北胡定下天渊之盟,天下就迎来了太平,禁军无需继续和北胡拼死战斗,他们的家人们也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陈缘刚落至地面,便有两个壮硕的少年人围了过来,他们不仅和陈缘年岁仿佛,还同样是居住在军营里面的虎捷军子弟。

大德禁军数十万,经制待遇最高的主力精锐部队共有四军,分别为捧日军、控鹤军、龙卫军和虎捷军,陈缘所在的地方就是虎捷军左厢第二军第三营。

两个少年正是陈缘邻居家的双胞胎兄弟,明明只比陈缘大了一岁,个头却都比陈缘高了半尺许。

老大名叫钱通,不仅个子高,还十分的壮实,见陈缘快要落至地面,连忙伸手去扶了一下:“陈缘,你的修为虽比我低,爬竹飞梯的速度却比我快多了。”

陈缘之所以能看到梁京之内的场景,多亏了军营里面的竹飞梯,普通的云梯笨重,竹飞梯就成为了禁军们训练的工具。

老二名为钱宝,同样人高马大,刚才还着急的喊陈缘下来,现在反而又不着急了:“陈缘身体精壮,行动灵活,相较弓箭兵而言,倒是更适合成为奇兵。”

其他人以为天渊之盟后天下就太平了,少年们却知道除了北胡之外,还有西羌等国威胁着大德边境,只要朝廷不裁军,他们必然能成为禁军的一份子。

须知,成为禁军的标准除了武道修为和武艺之外,还与身高有关,能入捧日、控鹤、龙卫和虎捷四军之人,至少也要有五尺五寸身高。

陈缘的身高远超同龄,身形高大挺拔,面相也十分周正,才十五岁身高便已有五尺三寸,可在身高接近六尺的壮硕双胞胎兄弟钱通和钱宝面前,陈缘反而显得十分瘦小。

“禁军待遇虽不错,但难免少了些自由,不久后过了生日,我可能会进入梁京闯一闯。”陈缘的父亲只是一位禁军队长,他就算留在禁军之中,也能一眼看到尽头。

“梁京确实是个好地方。”

老二钱宝赞了一声之后,接着却摇了摇头:“可我父亲却说,那里只是看着光鲜,陈缘你连王指挥使的儿子都不会奉承,还和吴都班的侄子打架,进了梁京之后,可别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老二你瞎说什么!”老大钱通瞪了钱宝一眼,转而一脸认真道:“陈缘可是厨艺天才,要是能成为大内御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他可是见识过陈缘的厨艺,好吃到让他差点咬了舌头。

陈缘却摇了摇头,梁京是一个很大的舞台,但他并没有贪恋荣华富贵的想法。

上一世他虽然只是小康家庭,但无论是吃穿用度和娱乐,都远超这个时代的贵族,他来这个世界一遭,真正想要的是求仙问道!

他已经和父母商量好了,过了十五岁生日便离开军营,若是在梁京碰不到“仙缘”,那他就拜访各地名山古迹……既然这个世界有仙神,就终有一天会被他寻到。

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将会是陈缘在虎捷营的最后时光……默默地看着这片熟悉的地方,他不由长吐了一口气。

钱宝见此,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托着下巴道:“陈缘,你之所以想要离开军营,不会是因为吴泽吧?”

五个多月前,陈缘与吴都班的侄子吴泽打了一架,要不是双胞胎兄弟及时赶到,将陈缘从乱拳之中救出,恐怕陈缘不止昏死三天三夜那么简单。

“陈缘,你要是因为吴泽那小子才在军营里待不下去,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掉他。”老大钱通声音洪亮,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这句话多么危险。

“老大你也小声点!”老二钱宝连忙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四周没人经过,这才松了一口气:“附近的人大都知道吴泽是个泼皮,仗着他大伯是都班,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四处惹是生非,若是想要撵走吴泽,还需要寻求更多人的支持。”

陈缘身体精壮,根本不怕吴泽,上次之所以被打昏迷,就是因为仗势的吴泽身边有两个狐朋狗友,乱拳之下,陈缘根本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

“我说的不是撵走吴泽,而是将其治罪!”老大钱通拧起眉头,气呼呼的道:“当初吴泽欺负营里的小姑娘曼儿,陈缘上去打抱不平,却差点被吴泽他们打死,我们是循声救下了陈缘不假,可事后他们却说我们双方不是斗殴,而是三打三的对练……”

如果是三个人殴打一个,致使此人重伤,那就触犯了营规,可若是双方对练,就只是“无心”之下用力过猛。

在军营之中,对练受伤很常见,陈缘虽然昏迷三天三夜后又躺了一个多月,但只要没死人,就算不了什么大事。

若只是吴泽三人的一面之词,倒也不至于让众人信服,然而就在钱家兄弟据理力争之时,被欺负的小姑娘曼儿却突然被她父母拉到一边,等指挥使赶到后竟然顺着她父母的话翻了供……

于是乎,吴泽趾高气扬的脱罪,陈缘和钱家兄弟则是被冠上了输不起乱栽赃的名头。

知道吴泽品性的人,或许可以猜出真相,可大部分人只听说了这件事,便都相信吴泽被陈缘和钱家兄弟冤枉,以至于三个人的名声受损,其他小伙伴就算知道真相,也很少和他们往来。

“名声坏了,确实会影响前程,你们就算不说,我也会跟吴泽算清楚这笔账。”陈缘双眼露出了一丝危险气息。

他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世界,就说明当初的陈缘已经被吴泽三人打死了,给吴泽他们定下一个杀人之罪都不为过。

他准备离开军营求仙问道,倒是无所谓名声,可钱家兄弟的名声却肯定有损,这个“污点”不仅影响心情,也对兄弟俩的前程有害,事情因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亲手了结。

老二钱宝面色微动,双眼闪动道:“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吴泽就收敛了许多,可他秉性如此恶劣,必然不会如此老实,陈缘、老大,就由我来监视吴泽吧!”

老大钱通则是挠了挠头,苦思冥想一番后,兴奋的抬头道:“有了这座竹飞梯,我也可以监视吴泽。”

“你们先不要妄动,不然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接着,陈缘说到了重点:“这件案子之所以翻转,主要还是被欺负的曼儿!”

曼儿的父亲只是吴都班的手下一员普通禁军,在陈缘看来,此人必定是受到了吴都班的威胁利诱,这才勒令曼儿说谎。

在这个父母之命大于天的封建社会,陈缘也能理解曼儿的无奈,可他不能说曼儿的做法是对的,也不能说曼儿的父母没错,吴都班的徇私枉法更是大错特错。

“无论吴泽惹了什么是非,只要没有触及军营的底线,吴都班都有能力将其包庇起来,如此打草惊蛇不说,还容易被再次反咬一口。

想要真正的翻案,要么查出吴泽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不然就只能先将吴都班扳倒。

监视吴泽可以,但不能太过明显,我们三人可以轮流攀登竹飞梯,借着锻炼的机会监视营地。

十七天后大年三十,诸将都会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再之后还有天子出城郊祭和阅兵,我们都可以寻机调查吴都班……”

之后几日,三人就开始借助竹飞梯监视军营,上上下下,倒也能借机锻炼身体乃至提升武道修为。

又几日,已是人称“交年”的腊月二十四,军营和百姓人家并无不同,皆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贴灶马于灶上。

陈缘看着军营里的热闹场景,忽觉颈上一凉,抬头一看,才发现天上落雪了。

老二钱宝昂头喊道:“陈缘,下雪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下雪之时,竹飞梯就变得很危险了,一旦脚下打滑,就有可能从高处落下。

老大钱通则是嘴馋道:“这么冷的天,就该在家围着炉子吃糖瓜,喝酒糟糖水。”

兄弟俩浑身裹着棉衣,俯身一看,一白一黑还真像两只大熊。

“好,今天早点回家!”陈缘从竹飞梯上稳稳走下,见四下无人,便道:“这雪一看就不小,竹飞梯上看不清人,等雪停了我们再来吧!”

陈缘一身青灰棉袄,站在如熊一般的钱家兄弟之中,倒活像是一匹青狼。

三人从训练场离开,边走边聊,说的也都是过节吃喝之事,尽情感受着节日的喜悦。

一路上,有人无视三人,有人点头示意,也有人故意避开,甚至有人露出了鄙夷之色,显然是认为三人名声不好。

对此,陈缘和钱家兄弟虽然已经习惯,心中仍旧不免有些难受,想说些什么,人家却已经走远了。

陈缘摇头一叹:“名声,真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毒药。”

老大钱通气呼呼的道:“比打我一顿都难受,真他娘的恶心!”

老二钱宝则是沉着脸道:“有些人总是对道听途说之事深信不疑,可就算是梁京大牢之中也有冤案,这么容易表达立场露出鄙夷之色的人,不是蠢货就是敌人!”

三人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一大半,跨过两排营房之后,雪已经下大,迎面却遇到了两位熟人,曼儿和她后娘。

母女二人似乎刚从集市回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像是买了不少年货。

自从陈缘三个多月前能下床走路,就再也没有碰到曼儿,此时大雪纷飞,倒忽然发现一身白色棉衣的曼儿越发水灵。

曼儿身为禁军子弟,便也较同龄人高挑,似乎因为一路快走的缘故,她额前发丝被汗水打的凌乱,倒也有一种别样的美。

甫一见到陈缘和钱家兄弟,她眼中忽的就生出了一些慌乱,随后就是愧疚的低下头去。

陈缘只想着先找到吴都班的罪证,再找曼儿一家翻案,此时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哪成想,他们好好的走着路,曼儿的后娘反而跳了出来:“姓陈的小子,曼儿马上就要和吴公子订婚,你别再缠着曼儿了!”

“——???”陈缘头上满是问号。

曼儿后娘的反应他始料未及,曼儿和所谓的吴公子订婚他也没听说过,至于最后一句,他五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曼儿,怎么也没到缠着曼儿的地步啊!

就在陈缘发懵、钱宝震惊之时,憨厚的钱通却只是一怔,随后便立即反应了过来:“我们只是路过,你哪只眼睛看到陈缘缠着曼儿了?”

“哪只眼睛?当初姓陈的和吴公子之所以打了一架,不就是为了争夺追求曼儿的资格?姓陈的输了还输不起,非说吴公子是在调戏曼儿、他英雄救美被群殴。”

说着,曼儿的后娘看向了陈缘,毫不客气道:“过了正月初五,我们曼儿就要趁着春节和吴公子订婚,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老二钱宝总算反应了过来,双眼一眯,上前一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却当街污蔑陈缘,看来是铁了心要把女儿送给吴泽那个泼皮无赖,真是一个恶毒的后娘!”

一身黑色棉袄的钱宝宛若黑熊一般,吓得曼儿后娘连忙后退了半步。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这里就是军营,不由大着胆子道:“你有本事动我一下试试?就算你父亲是禁军队长,你也得挨鞭子!”

钱家兄弟已经十五岁,若是殴打妇孺,还真要被军规处置。

“挨鞭子就挨鞭子!”老大钱通气不过,上去就要给曼儿的后娘一拳。

可他还未跨出一步,却忽然察觉胳膊被人牢牢拉住,一转头才发现,拉他的人正是陈缘。

陈缘拍了拍钱通的肩膀,接着自顾的叹了一声:“当初的曼儿被轻薄时不堪受辱,还知道出声呼救,之后的曼儿被父母胁迫翻供,我也不怪她,可此时的曼儿却改变了思想,以吴泽的未婚妻自处……真是可悲可叹。”

“不是那样的……”曼儿本来低着头,此时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庞,一脸生无可恋的看向了陈缘。

“别跟这些人说话,我们回家!”曼儿后娘一慌,连忙捂住了曼儿的嘴,手上却是忽的一痛。

“啊——”曼儿后娘见小丫头发了狠劲,不由骂道:“你这小妮子敢咬我?真是个害人的种!”

曼儿忽然楞在原地,就像是魂灵被镇住了一样,任凭她后娘硬拖着远去。

陈缘看着这一幕,心中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稍有些欣慰:“原来,最初那个曼儿还没完全‘死’去。”

别的不说,此时他至少看到了重获清白的更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