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姿势优雅地撩了下秀发,似乎特意让张纪年看到她那新做的指甲,然后兰花指一翘:“你的户口簿、银行卡、社保医疗卡啥的都放在那个抽屉的,里面没有我的东西了,呃,这个离婚证,你爱扔哪就扔哪,如果想一天三朝拜也随便你。”
她又环视了下四周:“我爱穿的衣服也整理走了,其他的什么衣服啊首饰啊,我都不要了,你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这些也是好货,男人嘛,还是得找个女人过活的,这些东西说不定你以后的女人用得着,当然,如果她身材有我好的话。”
张纪年冷冷地说:“难为你这么设身处地地为我安排后事,不劳你费心。”
“别这样嘛,男人嘛,要宽容大度,拿得起放得下,咱以后碰到的机会肯定不多,那里,都是些高档住宅区,离这里有点远,扯句话也挺不容易的。”
听得张纪年眼珠子白多黑少,他越来越有点懊恼,真不明白,他们相恋三年,拿小红本一年,还是裸婚来着,那时候,他啥都没有,苏伦也跟着他傻傻地过日子,他觉得一直委屈了她,啥事都抢着自己干,菜是他买的,饭是他烧的,衣服轮着洗,苏伦也偶尔做一些抹抹桌子,掸掸灰尘的小家务,小日子也其乐融融的。半年前弄了一小套房,小是小了点,虽然还是按揭的,但也毕竟有自己的窝了,日子貌似也有点奔头了,似乎也朝着小康挺进了,但是,怎么反而出问题了呢?
自从她去了保险公司,薪水一月比一月涨,秀甲店与美容院也去得一个星期比一个星期勤快,衣服与化妆品一天比一天多,而在家里的人影却一天比一天少,白天说在公司,晚上说要去跟客户碰碰面,联络联络感情,熟悉熟悉业务,培训培训相关知识,后来搞定一个叫钱国忠的客户,据说,这钱国忠还是当着什么官来着,跟他签了几个单子后,居然,把她心与身体统统给签走了。
难道姓钱的就钱多?我怎么不姓金啊?
在钱国忠糖衣炮弹、人民币、鲜花外加人肉的轰炸中,苏伦像一幢拆迁房一样已经摇摇欲坠,最后当那幢漂亮别墅的钥匙落在她手心时,苏伦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堡就彻底沦陷了。
这么禁不起诱惑的人,当初怎么会跟他那么不计任何条件地裸婚来着?至今他都没想通这个问题。
越想张纪年就越觉得气恼:“您不觉得您站在这里很辱您的身份吗?像您这么高贵漂亮又视钱财如粪土,不对,应该是视粪土如钱财的美人儿,怎么样都得住在别墅区,过着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麻将、美容院、高档会所的生活,来这太掉身份了,您还是回您的别墅里去吧,我这地方,真不是您待的,再待几分钟,您就不怕多沾了晦气?”
苏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什么话啊——”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又改回了那种娇媚的语气:“嗯,知道啦,马上下来啦,就拿走几件衣服呗。”
接着,她正颜对张纪年说:“你说我变了也好,说我这个女人太现实太虚荣贪财无度唯利是图也好,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女人的心底,都需要一个家,一个完美的家,这个家并不仅仅是完美的爱情组成的,还有个重要的硬件,是房子!咱都待在一起四年了吧,我们穷尽了积蓄,最后却买了这个60平方的小房子,还得还贷,就这么个破房子把我们所有的热情都弄没了,把我们的思想都压垮了,每天都得算计着怎么省钱,怎么还贷,但是你呢,还是那么不思进取,拿着那么一点可怜的薪水,就感觉很满足了似的,你就不能换个事来做吗?就不能自己拼搏一下?嫁一个没钱的男人可以,但是,嫁一个没钱又没志气的男人,纯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笼子,一个装满了生活压力的笼子!”
苏伦像是终于把自己多年来的不满给发泄完毕了,语气便有点软了下来:“你说,我对你还有什么指望,我已经过够了这种生活。我不想以后有了个孩子,还要让他生活在负债的阴影里,让他生活在捉襟见肘的阴影里,还要纠结于给他吃国产奶粉还是进口奶粉,我要给他最好最完美的东西,给他优雅的生活!OVER!”
苏伦走的时候,也走得那么优雅,他从来都没发现,苏伦其实真的挺漂亮的,以前他怎么就没发觉呢,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只知道茶油米醋令她忽略去挖掘自己的美,现在,她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优势,漂亮到让所有的男人都眼馋,漂亮到能顺手给他张纪年一顶绿帽子后,再飘飘然地钻进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车里,而那个男人,还有着一个并不小的孩子,最要命的是,他张纪年,居然还找不出一条恨她的理由来。
张纪年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任何人眼里的五好丈夫,就这么被苏伦全盘否定,并一脚给踹了,就因为没钱?就因为他太窝囊了?活了三十个年头也没活出个出息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口,看着那辆银灰色的宝马驶了出去,似乎还能看到苏伦那优雅的影子,突然恨恨地想,她当后妈也能当得很优雅吗?
张纪年感觉胸闷得紧,来来回回在这小屋子里窜了很多回,他从来没有觉得这屋子小,两个人生活是够了,不过以后有孩子了确实会很挤,当时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更好更大的当然有,但是贵啊,难以承担,总不能把两个人的薪水都拿来还贷吧,难道光喝白开水就能活人?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经常半夜笑醒,怎么的,咱也是个有房族了,不用老是为了找个像样点的出租房而东奔西跑,这个城市啊,有多少人还为房子拼命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付得起首付的,可是,哪想一山另比一山高,一个别墅轻易就把它比下去了,一点都不含糊,是啊,就算稍宽敞点的房也比它强,何况是价值几千万的别墅,这不等同于蚂蚁跟大象么?
今天被苏伦这么一嫌弃,他也感觉到这屋子真像一个笼子,困得他透不过气来,那种平和的小男人心态全没了,老婆跟别人跑了,留下这个小破房还得他每月还贷,他能平和得起来?
男人一有事,一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闷死在心里,嚼烂了狠狠地吞下去,要么就找个出口发泄。他掏出手机,给哥们儿余多打电话,自从余多生了个儿子后,基本就人间蒸发了,想喊他出来,难。
一打电话准要“换尿布”啦,“哟,水烧开了要泡奶粉”啦,“天啊,我的小祖宗怎么又拉屎了啊”等等。张纪年就纳闷儿着,他家不是有老婆还有个保姆么,咋就他在瞎忙乎着,那些女人都干什么去了?
“余多同学,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忙什么国家大事家庭小事鸡毛蒜皮事,还是见不得人的糗事,都给爷出来,咱去喝它个天昏地暗天南地北不醉不休不醉不归。”
“咋了,张纪年同学,跟老婆吵架了,还是受了啥刺激了?”
“比老婆吵架更严重。”
“啊?到底啥事,不说我挂了,我手头在洗尿布,忙着呢。”
“别啊,你今天敢挂我电话我们就立马绝交,来,陪哥喝一杯吧,祝贺哥重新成为单身一族,从此又可以祸害各家黄花闺女与良家妇女。”
“啥啥,不会是——离婚了吧?真的假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张纪年,要三思而后行啊。”
“又不是我要离,你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好不,是我被离了!你少给我废话,到底来不来?”
“看样子是来真的,可怜的张纪年同学,你没事吧?”
张纪年长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像是没事吗?”
“好吧,为了抚慰你受重创的弱小心灵,我余多决定抛妻弃子,舍身陪君子,就那个啥根据地酒吧来着,那里安静点,咱好好交流下感情,我马上到,喂,薛小雪,你把东西洗洗完,我要陪一刚离婚的哥们儿,非常重要,否则会闹人命的……”
张纪年挂掉了电话,朝镜子里瞅了瞅,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禁喃喃自语,我怎么咋就整一离婚男人相呢?
原来离婚也有离婚相,当张纪年自嘲地讲出这话的时候,余多差点喷酒:“我看你这副鬼样还真有离婚相啊,那么你看看我,我现在是啥相。”
他挺了挺那壮实的胸肌,张纪年瞄了他一眼:“你啊,整一小人得志家庭小妇男相。”
余多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还真讲准了,不过这个小人可不是我,我们单位不是最近搞啥年度评选吗,某个同事啊,怕我抢了他的名头似的,处处找老子的碴儿,不就几百块奖金跟一个名头嘛,他爱要要去,爷可没空陪他折腾,家里么,我的小皇帝才四个月,老婆说,她十月怀胎生个崽子这么辛苦,差点把命都搭上,你总不能让你的女人流血又流泪吧,这回,总得轮到你辛苦下吧。这话讲的,我还敢有异议么,这爹妈当的。”
张纪年窝声窝气地说:“你还好,老婆就算走了,还留下种子,以后也省得瞎折腾,我就一干二净了。”
“你哟,瞧我这人,光顾说自己了,离婚这事,说实在话,还是干净的好,离也离得清静,以后不用再因为孩子的问题还牵扯不清,况且,这事受苦的是孩子,最无辜最有阴影的也是孩子,我想,你们俩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会有心灵阴影吧。唉,我说张纪年啊,女人变心的时候总是有点预兆的吧,一有预兆就得把那冒泡的芽儿掐死在萌芽状态,怎么能让它茁壮成长呢?我怎么说你呢,你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苗头?”
“我当时还真没注意,你知道保险那行业,没什么时间概念,有事没事都得联络下感情么,特别是那些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主儿,我哪想到联系感情会联络到床上去了啊,早知道苏伦意志这么薄弱,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干这事的,女人啊总有那么点虚荣心,我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那男的长得比我更不怎么样,所以,像苏伦这么精明的人,如果没有好处让她得了,她也不会轻易上钩的。现在想想,原本她一直清汤挂面,早上起来有时脸都懒得洗,而后来突然间就花枝招展,化妆品首饰都摆满了整个梳妆台,衣服也一件一件地换,看得俺眼花缭乱,整个交际花似的,我应该就瞧出苗头了,可是,那时候,我以为是一个女人积极向上的心态转变,并不觉得是件坏事啊。”
说话间,张纪年又干掉了一瓶啤酒:“是我没出息,忽略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知道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对她好就行了,把家里的活儿揽了就行了,但是这个婚离得我,实在是一肚子的闷气。”
“行了,都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没用,人家这头跟你离,那头搞不定已经大摆喜酒庆贺他们的再婚呢,你也不用自责不用难过,离了就离了呗,还真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况且,那树也不要你这根绳子了。没有了大树,这不,不是还有大把的鲜花吗?说不准啊,比那树儿更香更好。”
说到这里,余多突然很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对了,说起鲜花我倒想起来了,听说那个叶落落离婚了,哈哈哈,这不是天赐良机啊?”
“叶落落,你说的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叶落落?”
“是啊!”
“什么,她也离——离——婚了?”
张纪年舌头有点打结,想起了年少时期的那些陈年旧事,叶落落是张纪年的高中同学,要知道,当年张纪年喜欢叶落落的事,基本上是知道张纪年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喜欢叶落落,并且,知道叶落落的人也都知道张纪年,并不是两个人有多好,而是因为张纪年简直就是叶落落的跟屁虫,她上哪,他都要跟着,就连上厕所,他也要在女厕所外面候着。
那时,张纪年就是喜欢叶落落,死心塌地地喜欢,具体原因他也说不出来,或者,就如大家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记得当时对叶落落就一句话,如果你不给我当女朋友,我就一直跟着你。张纪年现在想起来,都为自己当年的胆大狂妄与那股韧劲而汗颜。
然后叶落落说:“我如果给你当女朋友,你就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张纪年说:“不行,滚这么远,怎么当女朋友呢?”
在叶落落的心目中,张纪年只是个成绩很一般的小流氓小混混,她怎么会喜欢上流氓呢?后来,她正儿八经地对张纪年说:“如果你考上清华或北大,我就做你女朋友。”是的,这样的一个小流氓,怎么能考得上清华或北大呢?
张纪年同意了,他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北大,但是,这边还没革好面,那头,就被心急的叶落落给告状了,结果他的班主任给他做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与义务教育,他的事迹更是弄得全校皆知。
当然,后来他不但没考上北大,普通的也没考上,也就没继续念下去了,然后托了个后门在邮局工作,做邮递员。那时候,邮局职工可是个好饭碗,可是,某一天张纪年突发奇想,给他负责投递的那片区的姑娘们全都递上一封情书,这事情是张纪年与余多,还有缪青铜一起干的,三个人抄得手酸臂疼,结果收到的回信N多,于是便挑精拣肥,留下几个文笔过得去,模样儿也还行的姑娘保持着联络,联络着联络着就联络出了感情,而那个缪青铜一糊涂,竟然留了地址,结果有三个姑娘同时找上了张纪年,而且败就败在那几个姑娘偏又特泼辣,又是都认识的,仨便联合了起来,告到了局长那里,说张纪年不务正业,利用职业之便进行欺骗。
这事闹大了,鉴于不利影响,局长亲自劝退,张纪年这临时工也没法继续待下去,送了两个月的信就歇菜了,现在他们想起这件事情,都会取笑张纪年一番。
但是,张纪年真心实意写给叶落落的信,却从不见她回过,女人啊,真是绝情的动物。
“喂,你想什么呢,不会喝晕头了吧?”
“噢,你说叶落落离婚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她——为什么会离婚呢?”
“总有原因的吧,谁吃饱了撑着,好好的离什么婚,这年头诱惑多了,坏女人多,坏男人更多,像咱这么意志坚定贞洁不移的男人还哪里找去,你以为人家都是咱们啊?”
“得,你还真敢说你守贞如玉?”余多有几斤几两在什么时间干过啥,他还不清楚。
“喂喂,咱现在说的是你人生中曾经最重要的人物,别打岔,告诉你吧,她跟我家的那位还是挺好的朋友呢,本来我还不准备告诉你的,免得你起了怜香惜玉之情,做了红杏出墙之事。既然你也离了,就无妨了,也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这样吧,几时我约个时间,来我家吃个饭,我让老婆把叶落落也约过来,你说怎么样,够哥们儿吧?”
“这个,这个不好吧?我都这么多年没见着她了,会不会尴尬?”
事实上,令张纪年觉得尴尬的是,他以前对叶落落的死皮赖脸、穷追不舍,而不是现在见着她会觉得怎么样。
“得,咱都是三十岁的人了,都为人父母了,谁还会为这么久远的事情闹腾,还真吃饱了撑着,她啊,跟咱念书时没太多的改变,虽然模样比不上你的前妻,但瞧着挺顺眼的,耐看。”
这时,余多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在跟张纪年唠家常呢,回去再跟你说,啥,都十一点多了?时间可真快,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了还不行么?”
挂掉电话,余多拉着张纪年:“行了,咱也喝得差不多了,回去吧,啊?离婚有啥,好莱坞的星儿不都三婚四婚五婚的,这不咱跟名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所以说,这年头,不离婚还奇怪呢,噢,呸,我是指除我外,你看,缪青铜也在离不离之间闹腾着呢,要不是女儿的归属至今都没谈妥,这婚也早就离掉了。”
这时的张纪年连灌了好几瓶酒下去,已经喝高了,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那你回去吧,我找缪青铜喝去,对,我应该找缪青铜才对——咋找上你了,我要跟他继续拼酒——呃——”
一时间,余多还真没辙了:“那咱去他家喝中不?反正他老婆也回娘家了,分居了。”
“好,喝,继续——喝——”
余多只好搀着张纪年打车到缪青铜的家,这时,缪青铜睡意惺忪地出来开门,余多赶紧说:“这小子就交你了兄弟,保重。”
说完余多一溜烟似的飘走了,缪青铜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看到张纪年趴在门口的地板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