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影爪朝后背扭头,竭力梳理着尾巴根很难碰到的地方。他刚用力舔了几下皮毛,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看到来的是自己的父亲虎星和母亲鸽翅——他俩皮毛相擦,低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骄傲和喜悦。

“怎么了?”他一面问着,一面坐起身抖了抖皮毛。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虎星回答道,而鸽翅则飞快的舔了舔儿子的双耳。

影爪尴尬得皮毛发麻。搞得好像我没去过月亮池一样。他心想,他们还把我当成育婴室里的幼崽!

他很确信,在他的同窝手足扑步和光跃成为武士学徒时,父母并没有这么大惊小怪过。我猜是因为我会成为一位巫医吧……或者是因为他小时候得过癫痫。尽管距离上次出现不好的幻象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但他知道,他的父母仍在为他担心。他们大概是希望其他巫医对我进行训练后,我就能学会一劳永逸地控制住自己的幻象……然后我就可以变得正常了。

影爪也希望能那样。

“荒原上的雪肯定积得很深。”鸽翅说道,“走路时,一定要看清楚脚掌落在哪里。”

影爪扭了扭肩膀,暗自祈祷没有族猫在听他们说话。“我会的。”他一边保证着,一边朝巫医巢穴望去,期望能看到自己老师洼光的身影。但仍没有洼光的踪迹。

虎星推了推鸽翅,然后他俩一起离开朝族长巢穴走去。影爪这才松了一口气。影爪用一只脚掌匆匆揉了几把脸,跳步穿过营地,去看洼光在忙什么。

影爪只想着找老师,没注意到嘴里叼着猎物朝猎物堆走来的巡逻队。他打着滑刹住脚步,差一点点就和副族长苜蓿足撞个满怀

“影爪!”嘴里叼着嗣睛的苜蓿足惊叫道,“你差点儿把我撞翻了。”

“对不起,苜蓿足。”影爪说着尊敬地低下了头。

苜蓿足哼了一声,半是恼怒半是打趣地说道:“你们这些学徒!”

影爪暗自压住恼火。他是个学徒,这没错,但他可是个资深学徒——巫医学徒的训练期要比武士学徒长得多。他的同窝手足早已经是正式的武士了。

但他心里清楚,父母希望他能尊敬副族长。

苜蓿足朝前走去,后面跟着击石、蓄叶和炽火。他们虽然都带着猎物,但每只猫却只叼着一两只,而且抓到的那些猎物也是皮包骨头,小得可怜。

“我都不记得有哪个秀叶季能这么冷。”著叶将一只乌鸦放在猎物堆上,抱怨道。

击石点头附和,蓬松起棕色的虎斑皮毛时不禁打了个哆嗦:“怪不得没有猎物呢,它们都藏在地下的洞穴里了。不过这也怨不了它们。”

影爪继续走着,渐渐听不到他们讲话了。他不禁注意到那个猎物堆是那么地小,他也尽量不去理会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经历的第一个秃叶季了。那时,他还是一只小小的幼崽,所以他也说不好那些年长一些的猫的抱怨是不是真的,这个秃叶季是不是冷得有些反常。

我只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他心里咕浓道。营地的地面上满是冰磕,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我的脚掌太冷了,感觉都快要掉下来了。我都等不及新叶季的到来了!

影爪靠近时,洼光正好从巫医巢穴的入口处低头钻了出来。

“很好,你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道,“我们最好动作快些,不然就要迟到了。”他率先往营地通道走去,又补充了一句:“我清点了我们的药草库存,库存低得可怕。”“我们可以在回来的路上找找看。”影爪提议道。巫医的职责让他顾不上去想寒冷和饥饿了。他一直很喜欢和洼光共事,一起寻找药草、分拣药草、储存药草。用药草治疗猫让他感到平静,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中……这和他癫痫发作、幻象随之袭来时的感受完全相反。

“我们可以试试。”洼光叹了口气,“但就算没被霜冻死的药草也会被盖在雪下面。”两只猫走出营地来到外面的森林时,洼光回头瞥了一眼影爪:“这个秃叶季眼见着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就这还远远没到头呢,还得熬很久。

影爪爬上石头斜坡。看着眼前环绕月亮池山谷的灌木,他兴奋得从耳朵到尾巴尖都在发麻。此刻,对癫痫病症的担心和对难熬的秃叶季的忧虑都消失了。他每根毛都竖了起来,期待着与其他巫医会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同星族进行交流。

尽管他还不是一位正式巫医,也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幻象……但他仍然可以与自己的武士祖灵相见。他也能从其他巫医那里,得知其他族群的近况。

影爪站在斜坡顶上,等着洼光挤过灌木丛时,回想起了过去几个月轮的情况。影族内部的气氛有些紧张,每只猫都在适应新边界,也在习惯与天族共享一条边界线。

不久之前,天族还没有与其他族群住在一起,那时他们的领地在一个遥远的河谷里。但因为只有五族联合,族群才能更加强大,星族便召唤天族归来,与其他族群在湖畔共同生活。但天族需要自己的领地,也就是说每只猫都得面对新的边界。其他族群花了一些时间来接受这样的改变。

影爪欣慰地看到,如今一切似乎都安宁多了——这个严酷寒冷的秃叶季让所有族群有了比彼此争斗更需要担心的事情。他们甚至开始相互依赖,尤其是在严寒的天气摧毁了太多植物后,分享药草更是变得至关重要。族群之间友好相处,而不是为了每一口猎物针锋相对,影爪对这样的情形很是骄傲。

虎星族长生涯的开端算不上很好……但我很高兴那种局面现在结束了!

“你要在外面站一晚上吗?”

洼光的声音从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影爪赶紧钻进枝条间。

尖利的枝条从他的皮毛上刮过,令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钻出后,他来到月亮池上方的岩架上。山谷对侧石壁的半腰处,一股涡溺细流从两块被苔薛覆盖的圆石之间滔滔涌出。水流落到下方的池子里,微光时隐时现,就好像星星被困在了水池中。水面微波荡漾,映照出月光的银辉。

回到月亮池的兴奋让影爪快活得想要跃入空中,但他努力控制住了,保持着一位巫医应有的庄严,沿着通往水边的盘旋小径迈步而下。感觉脚掌滑入无数岁月前众猫踏出的小坑中,一阵崇敬之情涌上他的心头。

他们是谁?他们去了哪里?他不禁有些好奇。

两位雷族巫医已经坐在了月亮池旁。影爪猜那是因为如果像平时那样在山谷外面等着大家到齐,实在是太寒冷了。赤杨心正若有所思地整理胸口的皮毛,而松鸦羽的尾尖则气恼地前后扭动着。洼光和影爪来到山谷底部时,松鸦羽将那对蓝色的盲眼转向他们,“你们可真够悠闲的。”他厉声说道,“我们这是在浪费月光。“

影爪这才发现,风族的隼飞,还有河族的两位巫医蛾翅和柳光。”就坐在雷族的两只猫的后方。他们被一块岩石的阴影遮住了,所以他之前才没有注意到。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松鸦羽。”洼光温和地回答道,“如果是我们迟到了,那真是抱歉。但我也没看到斑愿或是躁片。”松鸦羽轻蔑地哼了一声:“要是他们再不快点儿来,我们就不管他们,直接开始好了。”

松鸦羽真的会这么做吗?影爪盯着雷族巫医想道。这时,斜坡顶部传来的一阵塞宰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看到斑愿从灌木丛中挤了过来,身后紧跟着躁片。

“终于来了!”松鸦羽低声道。

他心情不太好啊。影爪想,接着,戏谜之情从他心头一闪而过,他又对自己说道,他哪天心情好了才算新鲜呢。

两位天族巫医从斜坡走下来时,影爪注意到他们俩看起来都极为瘦弱,神色疲惫。有一个心跳的时间,他怀疑天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接着,他反应过来,自己和其他巫医也同样瘦巴巴的,大家都在这场秃叶季的考验下精疲力竭。

班愿走向池边的众猫,朝巫医同行们低了低头。“各位好。”她说道,声音里的疲累清晰可辨,“你们族群里的猎物怎么样啊?”

一时之间,没有猫作答,影爪能察觉到他们的不安。他们都不想承认自己的族群日子不好过。

一向老成持重的洼光第一个开了口,这让影爪有些惊讶。或许是严寒驱走了老师寡言的习惯,让他变得坦诚了起来。

“影族能捕捉到的猎物很少。”他回答道。老师话语里强烈的沮丧让影爪猛然警觉了起来。“要是这样酷寒的天气再持续下去,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

其他巫医交换着如释重负的目光,似乎很高兴知道并不只有自己的族群在苦熬着。

柳光附和着点了点头:“天气太冷了,许多河族猫都生病了。”

“雷族也是。”赤杨心小声说道。

“我们的药草快用完了。”躁片胡须抽动了一下,也跟着说道,“剩下的那点儿也全干了,没什么药效了。”

斑愿同情地瞥了自己的族猫一眼。“我听到有年轻的武士开玩笑说,要逃去当宠物猫。”她说道。

“最好别有猫被我听见说这话,”松鸦羽嘴唇后缩,作欲吼状,“否则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别激动,松鸦羽。”斑愿回答道,“只是个玩笑罢了。所有天族猫都对自己的族群忠心耿耿。”

松鸦羽什么都没说,只是恼火地弹了一下耳朵。

“我想你们都没有多余的猫薄荷吧?”隼飞迟疑着问道,“长在风族领地上的那些都被霜冻死了。在新叶季前,我们不会再有猫薄荷了。”

大多数描都摇了摇头。但柳光安慰地将尾巴放到隼飞的肩膀上。“河族可以帮忙。”她承诺道,“我们边界附近的两脚兽花园里长着猫薄荷,那里保护得更好一些。”

“谢谢你,柳光。”隼飞的声音有些颤抖,“风族营地里出现了白咳症,要是没有猫薄荷,我担心会变为绿咳症。”“明天日高时分,我们在边界碰面吧。”柳光说道,“我带你去看生长着猫薄荷的地方。”

“好一幅融洽安宁的场景啊!”松鸦羽哼道,“大家相亲相爱。但我们别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我更想听听星族要说什么。我们能开始了吗?”他走向月亮池边,伸出一只前掌去触碰池面,却惊呼一声缩回脚掌。

“怎么了?”洼光问道。巫医们一个接一个,小心地靠近月亮池池面。影爪好奇地嗅了嗅月亮池,然后试探着伸出一只脚掌。当碰到坚硬的东西时,他愣住了。这是怎么了……他碰到的不是水,而是冰,薄薄的冰面在他掌垫的触碰下裂开,碎裂的冰片在水边起伏着。

“月亮池开始结冰了。”隼飞说道。影爪舔着脚掌上冰凉的水。“感觉好诡异!“

“嗯,这也证明了,这次的寒冷甚于以往。”松鸦羽咕哝“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躁片睁大双眼问道。

“我不记得发生过。”蛾翅声音沉稳地回答道,“月亮池里偶尔会有冰,但我不记得有哪次全都冻上过。“

“算了,别管了——该和星族分享梦境了。”松鸦羽生硬地宣布道,“或许他们能告诉我们还得忍受这该死的冷天多久。”“说不定我们还能和叶池说上话。”柳光补充道,她轻柔的声音里满是悲痛。

影爪并不怎么认识这位雷族巫医,但听过她的故事,也知道森林里的每只猫都很敬重她。虽然雷族还有两位巫医,但对雷族来说,失去叶池一定也带来了好似被耀扯去一条腿般的伤痛。他注意到松鸦羽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与强烈的痛苦抗争。他这才想起叶池是松鸦羽的母亲,也是他的老师。

影爪突然能够原谅松鸦羽之前所有的粗鲁举动了。鸽翅有时候真的让我很难堪,老像幼崽那样对我,但我无法想象失去她我会有多么痛苦。

赤杨心朝自己的族猫靠近了些。“她仍然在星族看护着我们。”他低声说。

“我知道。”松鸦羽用影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道,“但即便对巫医来说,在星族和在身边也是不一样的。”为了暖和些,九位巫医紧紧挤在一起。他们朝月亮池伸长了脖子,低下头去用鼻头触碰水面。影爪激动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知道,几个心跳过后,自己就会去往星族——要么就是星族武士离开自己的领地,来见月亮池边活着的众猫。

但只有寂静。时间点滴流逝,过了一会儿,影爪听见一阵混乱的猫叫声,声音很模糊,好像来自极远的地方。

他听不清这些猫想说什么,甚至都不确定这些喊声里是否有任何有意义的词语。影爪警觉地抬起头,看到天空中出现了朵朵云团,好似一片片轻柔发光的薄雾。几个心跳之后,每一朵云团都变成了一只猫的样子,接着淡去,再度扩散成一团说不出形状的迷雾。

一阵冰冷的恐惧涌过影爪的身体,他往洼光身侧更紧地靠了靠。他与恐慌抗争着,力图说服自己只是在犯傻。我不像其他巫医那样来过月亮池那么多次,他对自己说道,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

但随着这些雾一样的东西散去,影爪看到其他巫医相互看着,神色惊骇焦虑。“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他问道,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像受惊的幼崽那样尖叫。

隼飞摇晃着脑袋。“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东西。”他回答道,“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其余的巫医也低声表示同意。

“这意味着什么?”影爪问,“肯定不会是好事……对吧?”

“我不会担心这个。”洼光用口鼻轻碰了一下影爪的肩膀,以示安慰,“或许只是因为月亮池冻上了。只要等冰融化了,星族猫就会变回清晰的样子了。“

影爪希望自己能相信老师的话,但其他巫医都在彼此交换怀疑的眼神。影爪甚至都不确定洼光相不相信他自己刚才说的话。然而没有猫开口反驳洼光,似乎巫医们谁都没准备好谈论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爬上坡往回走,离开山谷,然后彼此道别。

回影族的路上,影爪走在洼光旁边,仍觉得担忧让他的皮毛刺痛。要是以前从没发生过,为什么现在会发生?这是什么意思?他转向洼光,张嘴问道:“你觉得——”

但洼光的神色已经变得漂纱起来,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怎么的,影爪感觉这并不是用学徒的问题去烦扰老师的好时机。

回想起那些云团样的东西,还有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影爪只觉有一团阴云笼罩在他和所有族群头上,似乎一场毁灭性的风暴即将爆发。他再次试图说服自己,他之所以这么焦虑,仅仅是因为他不如其他猫有经验。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习惯而已。肯定是这样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