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我躲在乡下写一本好像其实并不存在的书。是的,书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在你写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你要做的,不过是像描红一样,将它誊写出来。又比如是像雕刻家将雕像从大理石中拽出来。
温度降到零摄氏度以下之后,地里没有什么活可以干。那些结冰的土壤又让我想起朋友说的“冬藏”。这次我真正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希望此刻都被藏在泥土之下。我的书又藏到哪里去了呢?
开着小小台灯在客厅写稿看书,会有当年在学生宿舍里温书赶论文的错觉,但也很明白地知道只是错觉。时间无处躲藏,只能流逝。朋友遭遇各种挫折,要等晚上处理完工作,先发消息问能否打电话,电话接通寒暄过后再接着问可否哭一下,语气已经哽咽起来。我说你想哭多久都可以的。藏得这么得体的悲伤,只能是中年人才有的了。
钟晓阳曾在书里写,深夜读书觉耳冷。我只觉得手冷脚冷,心也跟着冷起来。少年心气,一襟晚照。
晚饭后依旧出门散步,围巾、手套、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迎着寒风慢慢走。此时觉得身上这件要价不菲的Orcival长外套真是值得,轻若无物却格外防风保暖。但如今我走的不是那些走惯了的霓虹喧闹,也无歇脚喝汤的地方。值得安慰的是,乡间结霜的小路,在渐深的暮色里,脚感松软舒适得多。
树林深处有条河,墨黑树影下,它闪着银灰色的光。我捡块小石子扔下去,石子在冰面发出空洞轻微的声响,然后飞速滑了出去。只有原本就在期待的人能听见的不断拉扯弓弦般的声响,它速速在暗中扯紧,一支不知去处的箭。那响声终于滑出我听觉范围的时候,天际金红色的晚霞也凝成灰紫色,缓缓熄灭。
“我从未想过,你会离开我。”我听见书里的人这样说。我要写的那本书,就这样在夜色之中,清晰了起来,拥有了具体的轮廓,像桌上一个我上前几步就能拿起的苹果。
中年人有中年人的好处。不太寻找了,但其实,等待才是更需要研习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