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援救

5月27日清晨。

浓云蔽日，苍白的光线铺进宿舍，在地上留下或明或暗的方格。

四人坐在各自桌前，准备吃一顿相当丰盛的早餐。

席昌盛端起刚用电水壶烧开的水，依次倒在大家的泡面碗里。除此之外，每人的面前还摆着一盒肉罐头，一瓶矿泉水，以及一些零散的糖果饼干。

半小时前，刘朔提着三瓶矿泉水从阳台进屋，提议所有人吃顿热乎饭的时候，听者都是一愣，但旋即便懂了他的意思——

离开这里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眼下补充足够体力才是当务之急。

正当刘朔掀开碗盖，专心将面条和调料搅和均匀时，他忽地听到一阵特殊的响动，当然，其他三人也先后察觉这声音。四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碗筷，涌上阳台眺望。

远方，一架直升机的轮廓正愈发膨大，愈发清晰。

刘朔怔怔地看着眼前极其罕见的景象，直至他确定直升机正是奔着成筑大学的方向而来。

“救援来了。”李文喃喃道，双眸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众人惊诧之时，直升机已飞至眼前，螺旋桨轰鸣作响，席卷起一阵狂暴的风沙。

刘朔紧闭着嘴唇，用手掌遮住额头，勉强睁眼向上仰望——直升机与自己的距离之近，使他几乎能看清楚驾驶员冷漠的脸孔。

他很确定，有一瞬间，自己的视线与那人相交汇，但那人转瞬便移开了目光。

虽然刘朔从未燃起过希望，但这架直升机在盘旋了半分钟后调转机身向东边飞去的时候，他仍然能感觉到些许失望。

看着直升机愈发渺小的轮廓，众人一言不发地回了屋里，沉默着继续吃面。没有人抱怨或是表达沮丧的情绪，灾难爆发以来，大家早已视救援为泡影，不再抱有期待。

“想喝水就放开喝，吃的也是，我先盯，你们都上去休息。”刘朔吃完早饭，揣了几块饼干进兜里，拿着望远镜上了阳台。

“过一会我来替你。”李文点点头，提了把椅子递给他。

刘朔应了一声接过，在阳台的围墙后坐下，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楼下的景况。

视野里仍是海海漫漫的丧尸，数量与日俱增，但比起之前都更显迟钝和呆滞，很有可能与多日没有进食有关，当然，对于丧尸来说，进食，就是将活人生吞活剥。

大概丧尸的基本需求和人类一样，需要血肉补充能量，缺乏能量，也会显得疲乏无力。

尤其是在如此炎热的日晒下。刘朔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干渴，便拿起脚边的矿泉水猛灌一口。

在透过镜片扫视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后，他渐渐感到了一丝困意。哪怕是犄角旮旯都挤满了趔趔趄趄的丧尸，没有任何他想要看到的动静。

朦胧的困意，一直持续到他听见微弱的发动机的鸣响，从远方传来。

刘朔猛地睁大眼睛，屏息凝神聆听着动静。

没错，他顿感内心一阵澎湃，是大功率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立刻扒上围墙，眼睛紧紧贴上望远镜向远方眺望。

一辆一眼便知经过专业军事改装的商务车，正以极高的速度在马路上直线疾驶，轮胎带起滚滚烟尘，直向着学校西门而来。

两名穿着作战服手持步枪的男人，从两边的车窗里探出身子，干净利落地对车辆行驶路线上的丧尸进行点射，枪枪精准命中头部，实在来不及射杀的丧尸，便被车子直接撞开或是碾过。

转瞬间，车子便顺利到达西门附近，从车里跳出六名全副武装的人员。刘朔握着望远镜些微调整焦距，视野紧紧跟随着六人。

西门口的丧尸并不算多，六人下车后迅速摆开队形，用手里的匕首肃清了附近的小片区域。之后，其中一人和驾驶座上的人交谈几句，便向着身后五人振臂一挥。所有人似乎得到某种口令，纷纷从背后取向冲锋枪，重新将队伍调整为三角形，向西门内前压。

刘朔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他们手里握着的枪，他并不确定那是何种枪型，只能根据其外型和自己对枪械的浅薄了解将其定义为微型冲锋枪，看着枪口上的消音器便知，这些人必定是有备而来，不出意外，他们便是周攀所说的，郑波父亲派来的救援人员。

但一分钟后，刘朔便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是主干道对面的某栋宿舍楼。

六个战斗人员训练有素，似乎是在按照提前得到的信息在计划好的路线上行动，至少在刘朔的镜头中，他们选择了丧尸最稀疏的道路。六人一边交替射击一边勘察各个角落的状况，很快身影便到达了六栋的一楼入口前。

其中一人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形似熨斗的器物，紧接着便将其贴到了玻璃门上，握着把柄开始画圈。而其余五人皆保持高度警惕，统一将枪口瞄准了6栋入口左右两侧的小径。

几秒后，那人便将手里的装置取下，连带下一整块硕大的圆形的玻璃。

玻璃切割器吗？刘朔喃喃道，这东西倒是第一次见。

六人确认附近暂时没有丧尸后，俯下身依次从圆形洞口里钻了进去，消失在刘朔视野中。

刘朔蹙着眉放下望远镜，活动了一下肩膀，又举镜重新聚焦在西门口的那辆商务车。

此时，驾驶员已将车辆停在西门近旁的树荫下，车身微微抖动，很显然明显车辆没有熄火，驾驶员随时准备接应上六人后迅速离开。

镜头中的驾驶员虽然戴着墨镜，但刘朔笃定他的心情已经开始逐渐焦躁。

从六人进入6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分钟。

看着驾驶员拉开车门站到车头处，双手握着一把手枪，满脸焦虑地面向校内的方向。刘朔笃定，这只战斗小组的原定撤离时间已过。

即使没有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刘朔也很清楚，驾驶员现在做的事必定是不明智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眼见他缓缓迈着步子靠近西门内侧，刘朔顿感惶然。孤身一人踏入尸潮和按计划撤离，两者之间的利弊权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朔还未舒展开眉心，握着望远镜的双手便忽地僵住。此刻，他明晰地看到了一张极度可怕的面容。

向下耷拉着的眼角，和夸张地上扬的嘴角，让刘朔瞬间便感到寒意。

疯狂又恶毒的笑意，和极度悲戚的双眼，混合交杂在一张脸孔上。而这张脸孔正在不断逼近背对着它的，毫无察觉的驾驶员。

是狂尸。刘朔默念着，脑海里飞速盘旋着此前在走廊见过的，不知是在狂笑还是哭泣的怪物。

刘朔猛地高举着左臂挥动，但毫无疑问是徒劳无功的。

在透过镜片的视野里，那狂尸忽地张开双臂，兴奋难耐地向前猛冲。

在距离目标只有五六步距离的时候，驾驶员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扭头，愣怔了一瞬后提枪便射。不知是否被恐惧所干扰，没有一颗子弹落在那狂尸的头上，只是打在了它的躯干上。

狂尸的身体因为子弹的冲击而震颤了几下，但速度并未有明显减弱。转瞬间，它已一拳将驾驶员击倒在地。

驾驶员倒地后，本能地举枪瞄准，但被那狂尸迅速抓住手臂，狠狠向外一掰。驾驶员的身体猛地一阵抖动，明显是被折断了胳膊。

看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狂尸一边绽开癫狂的笑容一边用双拳轰击着驾驶员的脸，直至将他的脸庞打到血肉模糊。

之后，它抓住那只断掉的小臂，用力将其扯下，一边流着泪一边张嘴撕咬下一大块肉后，旋即转身缓缓离开。

倏地，那狂尸再次回身跑到驾驶员的尸体旁，在他面目全非的脸上不断摸索着。几秒后，它狠狠举起吃剩的半截手臂，直直插进驾驶员的眼眶里。

做完这一切后，狂尸仰起头，忽然开始嚎哭。

刘朔看着这一切，握着望远镜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被这血腥残忍的一幕震惊地无法思考。

就在此刻，他忽然发觉，狂尸仰望着的方向正是朝着自己。刘朔迅速伏低身子，即使知道相隔如此距离那狂尸不可能察觉到自己，但亲眼目睹的暴戾画面还是让他选择回避危险。

片刻后，刘朔再次将望远镜举过阳台围墙——那辆由商务车改装的武装车仍停留在原地，之前进入6栋的几人，仍然没有从楼里离开的迹象。

虽不知他们是带着何种任务而来，但大概率的，任务几乎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之后，刘朔喝光了一整瓶水，确认了数次六栋的方向，都没有看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六人，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惨淡的结局。

刘朔喟叹一声，坐到椅子上暂时休息。

直至十点左右，一阵声响传进耳畔，他才再次精神振奋地举起望远镜向北眺望——

另一辆外形相同的武装车，正从相同的方向飞速驶来。

刘朔望了眼斜下方阳台的位置，伸手摸向腰后，踌躇数秒，又放下手。

这辆车同样停在西门，不过距离更近些。这次车上只下来四人，他们显然看见了先前的驾驶员的尸体，但并未停留一秒。几人动作敏捷地持枪解决了堵在门口附近的丧尸后，四人都从腰间摸出一枚手雷，用力向正东方向掷去。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后，尸潮纷纷向声音的策源地蜂拥聚拢，西门口顿时接近空荡，只有零星几只丧尸凝滞在原地。

四人小队呈一字队形射杀面前的散落的丧尸，步步为营地向着12栋的方向而来。

刘朔放下望远镜，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毋庸置疑，这就是来接走郑波的营救队。

小队抵达一楼阳台的围栏边上后，队伍中的一人取下了背上的形似炮筒的装置，对准519的方向，射出了一根带着锚钩的粗绳，之后又用力拽了拽绳子确认稳固度。

锚钩发射器吗？刘朔心里一阵顿觉释然，至此，针对郑波的救援行动都恰好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十几秒的时间，队伍中体格最为健壮的一人已抓着绳子攀至519的阳台外壁，动作敏捷，如灵活的壁虎。

随即，郑波的身影进入了刘朔的视线，他抓着绳子，被救援队员揽着腰，缓缓顺绳下降。

滑至四楼位置，郑波忽地抬起头，迎向刘朔的视线，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他缓缓翕动着嘴唇，凝视着刘朔，说出几个字。

即使听不见声音且看不清口型，刘朔也无比清楚他在说什么——

“门锁上了。”

一定是这一句，刘朔笃定，他在昨晚和室友们全盘脱出自己的计划时，他就知道郑波会做什么。

也正如他所想，在撤离前，郑波已将519的房门牢牢上锁，并将门后堵得严严实实。目的，不言而喻。

刘朔再次将手放在腰间，他很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

无需任何犹豫，刘朔拔出手枪，枪口直指郑波。

揽着他腰的救援队员毕竟久经训练，余光立刻察觉斜上方的动静，随即抬起枪口。

刘朔一惊，立刻收枪俯身。

一梭子子弹立刻打在620阳台的天花板上。

须臾，郑波已下降到三楼，二楼，一楼。

刘朔探出身去，看着郑波缓缓落地，在四人小队的掩护下跑出西门，上车，离去。

直到武装车一路向北，消失在视野里，刘朔才将悬在半空的手枪缓缓放下。

计划失败的原因，归咎于自己。

按他的预想，救援队不会选择强攻进楼内，再带着郑波突围离开，而是会利用绳索从外立面将郑波带走，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苦笑了一声，仅有一次的开枪机会，还是失手了。

离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在此之前，必须离开，无论周攀所说的，会让所有人死去的事故是否真实存在。

刘朔垂首摸出手机，在屏幕上快速按动。

“明天可能发生巨大事故，各位自行逃离。”

在编辑好信息并发送至所有和成筑大学有关联的群聊后，刘朔徐徐转过身，看见被方才的枪声吸引而早已伫立在门后的三人。

“先让那孙子跑，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孙方宏抿着嘴看他。

刘朔低下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侧身走进屋里：

“做好准备，要离开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