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十年,大将军程裕意欲谋逆,未遂。程裕及其四子按刑处斩,程家依律查抄。名扬天下的大将军府就此没落。
父兄被杀,程家被抄,长姐自尽。
程家二小姐,静安王府世子妃,程明萱,整个孕期就是在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中度过的。
静安王世子元晔怜惜妻子,衣不解带地细心照料,平日里也是时时宽慰。
为了腹中骨肉,程明萱不得不坚强地撑下去。
眼看就要到临盆的日子了,却和世子的妾氏郑兰儿有了口角,被气的早产。
万幸最后有惊无险。
元兴十一年,二月十二,程明萱平安诞下一女。
但是因为孕里多思,以至孩子先天体弱,身边始终离不开大夫。
世子给取了名,叫靖宁,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孩子满月之时,程家人身上都有重孝,不适合登门。
掌管程家诸事的四小姐程明安,问了母亲崔氏的意见后,备了一份满月礼,安排侍女青衣送过去。
青衣回来后说,小小姐瘦瘦小小的,吃的也不多,哭声跟小猫叫似的。好在府里大夫说了,只要细心养着,将来虽会有些体虚,但无性命之忧。
五月十五,是程家三少爷的生忌,原本程明萱要与明安一同前往永安寺的,只是临出门前,孩子又发热了。
程明萱只能让侍女木蓝代替前往。
明安听说孩子病了,很是挂念,嘱咐木蓝,好生照顾。
过了两日,孩子情况好转以后,程明萱派了齐嬷嬷来程家送信。
齐嬷嬷看着冷冷清清的庄子,再想到过去大将军府的煊赫,心绪难平。
齐嬷嬷先去拜见老夫人,侍女说吃了药刚刚睡下,齐嬷嬷在外头院子磕了个头,就去了程夫人崔氏的院子。
齐嬷嬷是崔氏的陪嫁丫头,跟着崔氏到了程家,然后又随着二小姐到了静安王府。
两人说了会话,崔氏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明安就让崔氏歇着了,带着齐嬷嬷去了偏厅。
明安细细问着二姐和孩子的情况,听着齐嬷嬷娓娓道来,一颗心才放下。
明安叮嘱齐嬷嬷,“姐姐身居王府,难处肯定会有很多,若有什么事,一定记得告诉家里一声,多个想办法的人也是好的。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要瞒着,否则我从别处听说了,只会更忧心。”
齐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道,“世子爷一直陪着世子妃,照料的很是细致,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了。便是有那没眼力价的人,世子爷也就先打发了,碍不到世子妃的眼。”
明安听着齐嬷嬷话中意思,问道:“可是郑氏生事了?”
齐嬷嬷苦笑一声,“郑氏原就凭着自己与世子爷之间的表兄妹情谊有些张狂。给世子爷生了庶长子后,更是不安分。下人们见得多了,难免有闲话落在世子妃耳中。世子知道后,就不许她到世子妃跟前了。”
明安长叹一口气,“只要世子待姐姐好就行,现在程家情境如此,免不了会受些委屈,你们平时伺候在旁,多劝解姐姐一些,无关要紧的小事就不要走心了。”
齐嬷嬷点了点头,“世子爷待世子妃是没话说的,只是……只是待小小姐就不如小公子了。没有抱过几次小小姐,却每日都会去看小公子。虽是庶出,到底是长子,大概不一样吧。”
明安按按眉心,“都是世子的孩子,他偏疼哪一个,别人也无可厚非,不要想太多,平日里你们帮着姐姐,仔细看顾着靖宁。”
齐嬷嬷看着明安,当年那个只知道吟诗作乐的小女孩,如今要一个人撑起这个败落的程家,事事都要挂念,不由心中伤感,屈膝一拜,“四小姐放心,奴婢们会妥善照顾世子妃和小小姐的。”
齐嬷嬷走后,明安回到书房时,韩晏正坐在窗边看着兵书。
年幼时,明安喜欢读兵书,可是母亲并不赞成。明安就将兵书的封皮换了,又做了些掩饰,平时就夹在自己看的书中。
这次离开程家,除了日常衣物,明安只带走了自己书房里所有的书。
书籍众多,内容繁杂,廷尉府的官差只看了封面,就没再管。
父亲程裕的书房,在诏书宣读的当日就被查封了。
小时候的一时兴起,阴差阳错地将程家最后的兵书带了出来。
程家的孩子还小,暂时用不到。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京中也没有那么多人关注程家的时候,就教给他们,程家骨血里的东西是要传承下去的。
如今,只有韩晏来看了。
于是每日,书房一端明安料理家事抄写经书,另一端韩晏就捧着兵书仔细研读。
明安坐在日常理事的桌子前,翻开了账本,人却走了神。
一旁研墨的侍女绿柳,看到明安对着账本发呆,小声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么?”。
韩晏听闻,抬头看向了明安。
明安摇头,“没事,就是想到齐嬷嬷说的话,觉得时移世易,人心难测而已。”
绿柳略一思索,“小姐是在说郑氏吗?”
明安理了理袖子,“我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张太傅家的老夫人过寿。她跟在静安王府郡主的后面,怯生生的,那时的她虽有点小心思,但也无伤大雅。
后来我去王府看姐姐,再见到她的时候,也不过才几年光景,眼中只剩精明算计了。当日她去请安,和姐姐发生争执,以至动了胎气。若不是同日姐姐也生了,怕是王妃会对姐姐心有芥蒂吧。”
绿柳轻声惊呼,“她总不至于,用自己的孩子算计二小姐吧?”
“后宅的阴私,我虽没见过,却也听过太多了。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比比皆是,郑兰儿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绿柳想了想以前见到郑兰儿的情景,不由感慨,“也是老天在帮二小姐,让她算计落了空。不是说,如今世子都不许她去二小姐跟前么,即便她想做什么,怕也是不成了。”
明安轻轻颔首,“希望是这样吧。”
韩晏看着明安担忧的样子,“可是觉得她有不妥之处,那我去查查?”
明安想了想,“不必了,姐姐不是无能之辈,自保能力还是有的,还有齐嬷嬷他们在,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安皱着眉头,继续去翻查账本了。
程家被抄,一应田产铺子都没了,带出来的东西勉强够维持两三年的。
虽然崔家、静安王府和其他姻亲都送了不少东西来,但到底,程家还是要自己立起来才行。
建康城中肯定是不行了,明安只能打发家中下人去往青州、江州一带开铺子,顺带着探听消息。
韩晏知道自家小姐心里是有筹谋的,故此,这半年来,也在尽力收拢一些可用之人。
离开书房后,韩晏就吩咐了人,去悄悄盯着静安王府。
半个多月后,静安王府的后院果然又出事了。
郑氏的孩子突发疾病,恰好那日小小姐身体不适,府里的大夫都在世子妃院中。
因为郑氏不止一次用孩子邀宠,每次说病,其实根本没事,只是为了让世子过去看看。
那日,小小姐症状格外严重,高热不退,还时不时抽搐。
世子妃很不耐烦,吩咐下人不必理会。
后来,还是齐嬷嬷劝着,派了个大夫过去看看。
没想到,这回小公子是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差点耽误了孩子的医治。
王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孩子抱去她的院子里养了,连带着对世子妃的态度都不是很好。
韩晏知道的时候,已是几日过后,但还是向明安禀报了一下。
明安听韩晏说完,心中很是疑惑,“郑氏没有借机闹事?”
“确实没有,她最近都很安分,据说每日除了去王妃那里瞧瞧孩子,其余时候连门都不怎么出。”
“世子待她一般,那个孩子是她最大的依仗,现在被王妃抱走,她怎么会什么都不做呢?”
明安沉思半晌,这两个孩子总是有这么多的巧合,一同出生,一同生病。
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但就是感觉有不妥。
明安吩咐韩晏,“告诉齐嬷嬷,小心提防着郑氏,她也许在谋划什么。”
七月初,齐嬷嬷匆匆赶来,整个人脸色严肃,说是给四小姐请安。
一见到明安,扑通一声,齐嬷嬷就跪下了。
“四小姐……”话还没说出来,人就抖的不成样子了。
明安被齐嬷嬷地样子吓到了,心中骤然一紧,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齐嬷嬷摆着手,哭着说,“世子妃没事,是小小姐有事,不,是小公子……”
明安听的很是困惑,就让绿柳和青衣,把人先扶起来坐下,喝了杯茶,顺顺气。
“别着急,你慢慢说。”
齐嬷嬷现在想想昨日的情形,仍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昨日世子和世子妃一同去给王妃请安,世子让人把那个庶子抱了出来。说世子妃是小公子的嫡母,以后也是要世子妃来教养的,不要太生疏了。
世子妃虽然不大乐意,但是当着王妃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就把那个孩子接过来抱着了,结果……”
齐嬷嬷地表情变幻莫测,“结果,我看到那个孩子,竟然和三少爷小时候长的七分相象。”
齐嬷嬷是程家旧人,口中的三少爷,自然指的是明安的嫡亲哥哥。
明安听闻,惊得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污了书本。
绿柳也是倒吸一口气。
青衣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赶忙把书本拎了起来,想要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一转身,才明白齐嬷嬷话里的意思,顿时呆住了。
书本“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才让屋里的几个人回过神来。
明安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说,世子的庶长子,长得像三哥?”
齐嬷嬷哽咽,“是,三少爷是奴婢带大的,所以奴婢不会看错。”
程三公子出事前,也已经一年多没回建康了。
这个孩子自然和他没有关系,那就只能是……
有人胆大包天,换走了姐姐的孩子。
明安怒火中烧,厉声道,“当日,二姐和郑氏在同一间房里生产,我就问过你,可有异常,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齐嬷嬷从椅子上滑下来,重新跪在地上,整个人焦躁不安。
“那天,奴婢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现,奴婢……”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齐嬷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安揉着额头,想了一会,先问道,“刚才的话,你可跟二姐说过?”
齐嬷嬷连连摆手,“没有,世子妃从孕中就连番受了几次刺激,大夫叮嘱过,切不可再有大喜大悲。奴婢思虑了一夜,今天寻了个借口出来,未曾惊动世子妃。”
“你把当日的情形仔仔细细地说一遍给我,一点都不要漏。”
齐嬷嬷回忆起了程明萱生子那日的情形:
那日,郑兰儿来请安,世子妃原本不打算见的。可是去打发她的人回话说,是王妃让她来给世子妃送东西。
世子妃只能让她进来。
郑兰儿说,是王妃让她来向世子妃请罪的,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
说着说着,她还拉住了世子妃的胳膊,世子妃随手挥开了她。
当时郑氏也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这一挥手,郑氏身子不稳,摔倒了,当时就见了红。
一时间,也不好挪动,只能抬去旁边的屋子,再派人去叫稳婆过来。
谁料,稳婆还没有到,世子妃的肚子也开始疼了。
府里有两个稳婆是随时候着的,可是事发突然,有一个稳婆家有急事,并不在府中。
一个稳婆,两个产妇,最后只能都放在一间房里了。
世子爷外出办差,不在府中。
没过多久,王妃就来了。
再后来,那个出府办事的稳婆也赶了回来。
屋子小,人太多太乱,其余人就被打发了出去,让在门口候着,听吩咐办事。除了稳婆外,当时世子妃身边,只有奴婢、木莲和木蓝在。
后来世子妃的情况不大好,稳婆说是需要用人参。
恰好世子妃怀孕之初,夫人曾送了一株两百年的人参过来。
我便打发木蓝去找,可好一会不见回来,世子妃的声音越来越弱,稳婆还一直在催。
我就只能自己去了库房。
等我拿了人参回去,就看到世子妃已经生了。
稳婆说,世子妃力竭,孩子一出生,她就昏过去了。
当时,郑氏还没有生,过了一会,郑氏的孩子才出生的。
明安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细细思量,“二姐推开郑氏的时候很用力?”
齐嬷嬷苦笑,“那段时间,世子妃茶饭不思,勉强吃两口也是为了孩子,走几步路都喘的人,哪里有什么力气。”
“当日你看众人,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日事发突然,一片忙乱,奴婢根本没有多留意别人。”
“你不在二姐身旁的时间,有多久?”
“不到一炷香。”
“你出去之前,稳婆是说可能会难产?”
“是,世子妃没有力气了,稳婆说情况不好,让我赶紧去拿人参。木蓝去了许久都没回来,我过去一看,是木蓝记混了地方。”
“二姐孩子出生的时候,身边只有木莲在?”
“是。”
“你再进去的时候,郑氏的孩子还没生,是你亲眼看到的?”
齐嬷嬷一楞,“我一进去,只顾得看世子妃了。过了一会,听到郑氏那面接生的稳婆说孩子生了,然后就听到哭声了。”
明安看向齐嬷嬷,“木莲和木蓝最近可有异常?”
齐嬷嬷,“木莲偶尔会对着小小姐发呆,先前我还以为她是在担忧小小姐,现在想来……哎!”
明安吩咐,“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姐姐那里暂时先瞒着,你回去后仔细查查木蓝和木莲,但不要打草惊蛇,明白么?”
齐嬷嬷点头应是,“奴婢明白。”
明安坐在窗前考虑了一会,让人把韩晏找来,将此事告知他。
韩晏惊愕不已,“郑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安摇了摇头,她也想不明白,郑兰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用自己的女儿换了长姐的儿子,可将来长姐会有其他的孩子,静安王府也落不到她的手上。
假使她真的生了儿子,用庶子谋得了嫡长子的位子,将来她的孩子也是不可能认她,她也越不过姐姐去。
一旦事情败露,就会要性命之忧。
冒着天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而且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明安低头沉思,指尖一下一下轻点桌沿,“木莲是程家家生子,如何轻易被人收买了去?还有木蓝,木蓝她……?”
绿柳有些迷惑,“木蓝当时并不在房中,难道她也有嫌疑?”
“木蓝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了,人参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会记错地方?如果不是她迟迟不归,齐嬷嬷也不会被支走。”
绿柳恍然大悟,与青衣面面相觑。
明安:“只是齐嬷嬷离开的时间不过一炷香,郑兰儿怎么能保证两个孩子都出来呢?”
疑问太多,明安决定从最简单的地方下手。
吩咐韩晏道,“当时在屋里的几个人,肯定都逃不脱干系,你先去查一下两个稳婆,还有木莲和木蓝的家里人。人手不够就去找程管家,务必要快。”
不到一天,韩晏就来回话。
“两个稳婆都死了,都是意外,赵婆子是三月死的,另一个吴婆子是上个月死的。”
明安眉头微蹙,“都是怎么死的?”
“赵婆子是吃醉了酒,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了。吴婆子,是因为儿子欠了赌债,要债的上门闹事,一时失手给打死了。”
明安冷笑,“竟然都死了,还有什么?”
“后头死的那个产婆,吴婆子,她儿子欠了赌债,赌坊的人上门要债,她儿媳将她私藏的珠宝首饰拿了出来抵债。谁知她看见就要往回抢,混乱之间,被人失手一推,撞在井檐上,死了。不过因为那匣珠宝中俱是精品,她的儿媳交给赌坊的人之前,私藏了一对手镯,被我的人一吓唬,就交了出来。”
明安看着韩晏放在桌上的镯子,透明晶莹,色泽均匀,的确不是凡品。
次日,绿柳去静安王府探望靖宁,顺带找到齐嬷嬷辨认。
齐嬷嬷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道,“这是郑氏的,我还记得她被收房的第二日,来给世子妃请安的时候,就带着这个。”
绿柳将镯子收好,又问道:“木蓝和木莲,可有异常?”
“我趁着她们当差,悄悄翻过她们的东西,没有发现什么。”
绿柳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周围,轻声问道:“王府里可还有得用的人?”
“有。”
“明日上午,找个机会,让人悄悄绑了郑氏身边的李嬷嬷,带到二小姐那里,不要惊动府中其他人。过了晌午,小姐会亲自过来。”
绿柳回去后,将事情一一禀告。
韩晏疑虑,“小姐,不用再细查了么?”
“郑兰儿出身不高,世子无宠,那样贵重的物件,她怕是也拿不出几件来。能拿去收买产婆,那就是说,孩子被换一事,她是知情的,并不是下人们私自行事,不会冤枉了她。”
“孩子出生之时,在产房中的人,如今已经死了两个,难保其他人不会出什么意外。况且,二姐现在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感情一日深过一日,还是应该尽早将真相告知于她。”
韩晏,“那木蓝呢?还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她有关。”
明安沉思,“她与木莲日日在一处,不可能没有察觉木莲的异常,却未曾透漏,以至酿成大祸,她也罪责难逃。算一算,她的年纪也到了,若明日查清她确实不知情,就让姐姐给她一个恩典,放出去嫁人吧。”
转天,一身侍女打扮的明安到了静安王府。
绿柳解释说,昨日来送东西时,一时大意,落下了夫人特意给世子妃准备的补品,今日只能再来一趟。
门口守卫认得绿柳,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明安到的时候,程明萱正在照顾靖宁。
程明萱看到突然出现的明安,很是诧异,“这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来王府?”
明安看着憔悴的二姐,心中很是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近日来查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程明萱。
明安拉着程明萱颤抖的手,轻轻安抚,“姐姐,还好事情发现的及时,我们都来得及。”
程明萱被这消息惊的两耳发鸣,目光呆滞,好一会才失声哭了出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煦儿才是我的孩子。可是他都快半岁了,我只抱过他一次。上次他生病,我也没有去看他,大夫说那次很惊险,我差点就看不见他了。”
“姐姐要保重身体,切不可过于激动。虽然有些想法不应该,但是,起码我们知道,姐姐的孩子其实是健康的。”
程明萱心中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等程明萱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明安道:“郑氏身边的李嬷嬷,我让人绑来了,当日的事情,她应该是清楚的,姐姐可要见她?”
程明萱听到明安提及郑兰儿,恨得咬牙切齿。
“我从未磋磨过郑氏,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明安陪着程明萱梳洗了一下,让人把李嬷嬷带进来。木蓝和木莲也在屋里,绿柳和青衣悄悄分站在二人身侧。
刚把堵在李嬷嬷口中的布料取掉,她就叫嚷了起来。
“世子妃,我是王妃娘家的人,平日里王妃对我也是多有恩赏,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程明萱想到印象中那个模糊不清地男婴,目眦欲裂,“我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哪一家的规矩,奴才敢对着主子大呼小叫,掌嘴,给我狠狠地打。”
李嬷嬷还想说什么,齐嬷嬷却没有给她机会,走上前去,连续几个耳光,手劲之大,脸庞很快红肿一片。
齐嬷嬷一连打了二十来下,明安才开口,“先停了吧。”
然后看向倒在地上的李嬷嬷,直截了当地说,“我今日,只问你一件事,二月十二那日,你做了什么?”
李嬷嬷从剧痛中缓过神来,突然听到“二月十二”,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目光游移,“那么久以前,我早就忘记了。”
程明萱看着李嬷嬷躲闪的目光和心虚的语气,立刻就知道,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孩子,真的在生产那天被人换了。
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再无侥幸。
明安:“当日房里的两个产婆,一个三月死了,一个六月死了,你觉得你会活到什么时候?”
李嬷嬷听到后,恐慌极了,“你说什么,他们都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死呢?”
“做了不该做的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自然有人要他们的命。”
李嬷嬷想起,有一日,她突然腿软,险些滑入湖中,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没看出来什么,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现在想来,是有人要杀她?小姐要灭她的口?
李嬷嬷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明安将那对镯子扔到了她的面前,“你不要告诉我,因为郑氏生了孩子,连自己压箱底的首饰都赏出去了。”
李嬷嬷的手微微发抖,她不能承认,一旦认了,就是死。
她还死撑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程家好大的威风,如今被人抄了家,程家四小姐还敢跑到静安王府耍威风。”
明安让人堵上了她的嘴,转头看向一旁不停哆嗦的木莲和目瞪口呆的木蓝。
“木蓝,你可有话要说么?”
木蓝心中发慌,今日四小姐易装前来,听四小姐话里意思,定是生产那日出了什么纰漏,而且不是小事。
木蓝匆忙跪下,“四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按说姐姐生产那天,一时着急,慌乱中找不到东西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自小沉稳仔细,这不像是你会犯的错。”
木蓝:“人参是奴婢放在库房的,奴婢明明记得位置的,可是那日去找,却不在了。奴婢绝不是有心耽误的。”
“库房的钥匙都有谁有?”
“钥匙有三把,分别在世子妃那,齐嬷嬷和奴婢。”
木蓝百口莫辩,急的满脸通红。
明安:“程家不留叛主之人,此事过后,你们的家里人也不可能再留在程家,是单纯撵出去,还是发卖到蛮荒之地,端看你们怎么做了?”
木蓝还未说话,旁边的木莲却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不停地磕头,“四小姐,奴婢罪该万死,求您,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说些我想听的。”
“是,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和王府里的管事李福有了私情,不慎被郑姨娘看到,她威胁奴婢,说不这么做的话,就把这事告诉王妃,让王妃处死李福。
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福去死。而且李福说……说程家出了事,世子妃的孩子,前途不明,万一哪一天被迁怒,可能就没了命。换了以后,虽然没有嫡子之名,起码可以活着。奴婢就……”
“奴婢这些日子,日日惶恐不安。奴婢愿意以死谢罪,还请世子妃和四小姐看在奴婢家人一向忠心的份上,饶了他们?”
“你在整件事中都做了什么?”
“郑氏要我看产婆的暗示,支开齐嬷嬷和木蓝,奴婢就偷了木蓝库房的钥匙,提前将人参换了地方。”
程明萱怒火中烧,气得不行,自小一起长大的人,竟然这般轻易就背叛了她。
明安让人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亲自喂给姐姐喝。
程明萱喝了半杯水,气息才没那么急促了。
吩咐齐嬷嬷,派人去请世子过来。
元晔进门看到屋里的情景,很是奇怪,“这是怎么了?”
程明萱看向木莲,“你把刚才说的,再跟世子爷说一遍。”
木莲把所有的事情一一道来。
元晔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
程明萱指着李嬷嬷,“她什么都不肯说,毕竟是王妃娘家的人,我不方便审,就交给世子了。”
元晔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嬷嬷,叫了近身侍卫进来,吩咐道,“让她把知道的都吐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话。”
侍卫带了李嬷嬷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就拿着画了押的口供过来。
郑兰儿早有预谋,与木莲相好的管事,是郑兰儿安排过去的。
她用自己的大半私产,提前买通了在府中的稳婆,赵婆子。
她特意等到世子不在府中的日子。
先是给另一个稳婆吴婆子,送了消息,把她支出府去。
然后喝了半碗催产药,又带上放了麝香的香囊,去见世子妃。
言语动作间,故意惹怒世子妃。世子妃本就快要生了,两厢刺激下,便提前发动了。
之后等赵婆子确定程明萱快要生时,就用人参为借口,将木蓝和齐嬷嬷先后支了出去。
人参是暗号,郑兰儿这头听见,就喝了第二碗催产药。最后两个孩子果然先后出来,差不了几息。
当时房中的人,除了晕过去的世子妃,就只有另一个稳婆吴婆子,对换子一事,事先完全不知情。
孩子换了以后,李嬷嬷就威胁吴婆子,如果她敢说出去,就说她是同伙,还说在来前,已经让人在她的行礼中放了金银珠宝。
吴婆子吓懵了,等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郑兰儿掩住了孩子的口,不让他哭。等齐嬷嬷进来一会后,才假装刚生。
孩子就这么被换了。
郑兰儿被侍女带过来,一进门,看到满面血污的木莲,就明白自己做的事暴露了。
轻笑一声,才半年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呢,可惜她的一番筹谋了。
世子元晔将口供扔给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郑兰儿仔细看了看,问道:“为什么?”
元晔没有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句,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郑兰儿满是深情地看着元晔,“我费尽心机才与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如愿以偿地进了后院。可世子好狠,自打我入了后院,一次也不曾在我房中过夜。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您一点都不在乎么?”
元晔皱了皱眉头,“你客居于府时,我与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何来一起长大的情谊?你用那种龌龊手段算计了我,看在母妃面子上,不得不纳你进了后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满足,你要我在后院安静等死,看着你对别的女人百般宠爱,却问我为什么不满足?”郑兰儿面目狰狞地大笑起来。
郑兰儿转头看向程明萱,恶恨恨地瞪着她,“以前你是大将军府嫡女,我只是六品小官家的女儿,你压我一头便也罢了。可是程家倒了以后,你不过是个逆犯之后,世子爷却依然待你如初,凭什么,我不服。”
程明萱想到自己养了半年的那个女孩,“你简直丧心病狂,我以为靖宁体弱,是因为我孕中情绪反复造成的。没想到竟然是你为了和我同一天生产,喝了催产药所致,你可知道,大夫说,这个孩子将来不好活么?”
郑兰儿大笑起来,“那又怎样,有了孩子,爷也不曾多看我一眼,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要他干什么?
我只要一想到你的孩子,在我这里长大,你天天见到他,却漠视他的存在,只要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很开心。
上一次,听说我生的那个病重,我就特意给你的儿子喂了蜂蜜水,看他在那里上吐下泻,你不知道我有多痛快,你怎么就那么好心,让大夫过来了呢,为什么要救活他?”
说着说着,又低声哭了起来,呢喃着,“为什么姨母要接我来建康?如果我一直在锦州长大,就不会知道建康的富庶繁华,不会知道王府的锦衣玉食,就不会妄想这一切。姨母赏了我那么多珠宝有什么用,我戴给谁看?我就和匣子里的珠宝一样,被关在里面,眼睁睁地看着光泽一点点被磨灭……”
郑兰儿已经疯魔。
事情既已明朗,如何处置就是静安王府的事了。明安不宜久待,细声开解了程明萱几句,就准备走了。
出门前,明安特意看了元晔一眼。
明安三人慢慢向府外走去。
元晔身边的侍卫追了上来,“四小姐,世子请您过去一叙。”
明安点头,“好,带路吧。”
凉亭中,元晔坐在那出神,脸上表情也从之前的暴怒中恢复过来。
看见明安过来,吩咐侍卫,“退开这里十丈远,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安向绿柳点了下头,绿柳二人就随着侍卫一同退了出去。
静默了一会,元晔问道,“四妹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明安抬头,看着元晔的眼睛,“孩子被换一事,二姐夫早就知情?”
元晔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四妹的确敏锐。”
元晔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添了一杯茶,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元晔看向明安,有些疑惑,“不知四妹如何得知?”
明安低头看着茶杯中飘出来的热气,“郑兰儿收买人,都会把自己戴过的首饰给送出去,可见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可是两个稳婆死的毫无破绽,这不是她能做到的。
什么人会帮她?若是静安王府的敌人所为,今日之事,就不是我来揭穿了。那就只能是王府自己的人。
而且,我听闻姐夫待长子极好,即便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对他的生母好些,可是姐夫对郑兰儿从来不假辞色。”
元晔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眼中流露出一丝哀痛,语气低沉,“我出府办事时,特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明萱。产房里发生的事,我回来后就知道了。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将错就错的。”
明安瞬间了然,悄声问道,“皇上容不下这个孩子?”
元晔知道明安聪慧,却也没想到她能一语中的,愣了一下,涩然道:“萱儿有孕后,皇上曾几次语焉不详地问起过孩子的事情。”
明安不解,“可是他连程家的孩子都放过了?怎么会……”
元晔没有回答明安,却说起了一件往事,“皇上年幼之时,先皇的后宫中,苏贵妃和陈妃最为得宠。皇上的生母魏嫔,是苏贵妃的远房表妹。
陈妃奈何不得苏贵妃,只能把气出在魏嫔身上。连带着陈妃所出的四皇子齐王,也是对皇上诸多欺负。
皇上六岁生辰时,魏嫔家人送进来一只小狮子狗,皇上很是喜欢,去哪里都带着。
有一日碰巧被齐王看到,非说喜欢,上前就要抱走。小狗咬了齐王的手一口,惹得齐王暴怒。
后来陈妃过来,只说要皇上亲手处死小狗,便可了事。
陈妃盛宠,连苏贵妃都要避其锋芒,齐王受伤一事可大可小。
最后皇上亲手掐死了小狗。”
明安心惊,“此事从未听人说起过。”
元晔嗤笑一声,“当时先皇有意立齐王为太子,自然不会允许有半点不好的消息传出。当日父王去宫中给太妃请安,正好路过时,瞧见了此事。
元兴二年,齐王在封地遇刺身亡。其实齐王是在睡梦中,被人活活掐死的。皇上从来就不是心怀大度的人,当日他肯放过程家妇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明安想到薨逝的程贵妃,“那长姐……?”
元晔想了想,“程贵妃确实是自戕而死,并非皇上下手。贵妃亡故后,我曾进宫见过皇上,观他当日情形,悲痛不似作假。”
明安心绪复杂。
“不知姐夫对这个孩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除了嫡子之名,其余的,是他的,我将来都会给他。”元晔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现在,他还小,就在后院养着,也许……长大了就不像三弟了。”
明安垂首,“如今二姐已经知道煦儿才是她的骨血,日日相见却不能相认。二姐若对煦儿好,难免引人猜疑,可若是对他不好,将来孩子长大后,是否会怨恨二姐?”
元晔眉头紧蹙,叹了口气,“我想着,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我总能多照顾他一些,萱儿那里,确实没有万全之策。”
明安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荷花,思虑半天,“舅父可以信任,若你愿意,可以将孩子送到崔家养着。等过几年,程家的事情消散一些,你和姐姐再以亲戚往来的名义,将孩子接回建康。一个崔家的孩子长得像三哥,不会有人说闲话的,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外。身份与地位,都比不上好好活着。”
元晔思虑良久,“让我再想想吧。”
明安起身告辞。
“你可不可以……”元晔欲言又止,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话说了一半,明安便明白了,“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姐姐。”
元晔长出一口气,感激的看向明安,“多谢。”
“姐姐今日骤然得知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必然心绪不安,还请姐夫多为照料。”
“自然,我的妻子,我自会倾尽全力,护她平安。”
尾声
半年后,静安王府刚刚办过周岁宴后,就出了一桩大事。
静安王世子的小妾郑氏,用自己的庶女偷换了世子妃的嫡子。被发现后,更是丧心病狂的将小公子投入湖中。
之后郑氏虽然畏罪自尽,但是可怜了那个被调包的长子,连尸体都没找到。
一时之间,建康城中众说纷纭。
传闻在建康城中甚嚣尘上之时,韩晏一人单骑,背着个一岁的孩子前往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