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室的教学督导主要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常规督导,二是专题督导。
常规督导就是每一个学年开学的时候,教研室的各个学科的教研员,随机到各个学校听个三五堂课,然后进行集中点评,也算是对这个学校相应学科教研组整体实力的一种评价或者说评估。
专题督导呢,一般就是高三调研考试或者一模和二模成绩统计出来之后,各学科的教研员会组织全县的学科骨干来有针对性的听课、点评,主要是督导帮扶相应的教学老师提升教学效果。
两种督导,各有侧重点,但有两类老师的课是必听的。一类是新毕业的老师,另一类是新上高三的老师。
张之初的课,毫无疑问,是必须要来听的了。
当然包括张之初在内的所有老师,对这次督导都非常重视。因为教研员有随堂听课的权力。一般情况下,学校教研组都会推荐几堂课,然后教研员就会根据教研组的推荐进教室听课。也有少数教研员,不按常理出牌,会拿着学校的课表,随机去听。比如语文教研员就喜欢这样。
不过,一般上有政策,就会下有对策。教学督导的这一天,学校会安排一个临时课表。比如,如果是上午听课,就会把那些不想让教研员听的课,全部安排在下午。就这样巧妙的避开一下。
不管怎么样巧妙的对策,张之初的语文课,那是必须听的。
像张之初这样的新老师,一般的准备工作程序是这样的。先是师父上一堂示范课,徒弟跟堂听课以后,按照示范结合自己的实际,自己备好一堂课。
然后就是“捉课”。一般语文老师都是教两个班,那么备好课之后,先在一个班试上一次。一般情况下,教研组长、师父以及组内其他骨干教师都会来听一次,根据听课情况,进行点评并提几条需要改进的地方。有的老师的课如果改善的地方比较多,或者对课堂把握不足的,还会去其他老师的班上再试一次。
张之初的“捉课”朱浩斌没有来参加,据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还说什么你上课,我放心之类的。不知他是真忙,还是真放心,还是其他原因。
张之初也没管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多时候,想那么多也没有用,用金丹县的一句土话讲,是猪就要挨一刀。不过这次督导张之初还真的狠狠的“挨了一刀”。
督导组终于来了。这次规格比较高,是教育局教研室主任常大志亲自带队。教研室主任就是玉中的上一任校长,他把学校改名成玉峰高级中学后,就被调到教研室当主任去了。所以他这一次亲自带队过来,说是过来了解一下玉中的“三年教改”工作推进情况。其实,可能还有一种衣锦还校的小傲娇吧。
在金丹县教育系统,有一个不成文的干部培养路径。那就是校长当得好,就会安排去当县教研室主任,教研室主任当得好,就会安排去当普教股股长,股长当得好,就有可能当上副局长了。至于当局长,那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
这个过程看着有点漫长,因为你由一个普通老师要想成长为校长,一般都要十多年的时间。一些比较优秀的人,能够在副校长任上退休,那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校长的位子,毕竟只有那么多,不是人中龙凤,那是怎么也坐不上去的。
至于副局长、局长什么的,那就只是凤毛麟角了。毕竟全县近万名中小学教师,局长才那么一个,妥妥的万里挑一啊。
金丹县虽是个农业型县,但却是全市的教育大县,也是教育强县。所以就有了“金丹的人儿会养猪,金丹的娃儿会读书”的美誉。讲的就是金丹县的很多家庭,就是靠养猪来增加家里的收入,典型的勤劳致富。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庭条件不太好,就发奋努力,把读书作为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教师队伍庞大,人才也肯定比较多。相当一部分的老师那都是在一线教师岗位上默默奉献着,燃烧了自己,照亮着别人。实现着“弟子有三千,桃李满天下”的终极追求。
也有一部分人,本着“不想当局长的老师不是好老师”的职业信条,在不断追求着自己的理想。但毕竟教育局领导岗位才那么几个,已经不是“竞争激烈”这几个字可以概括了。所以有的人就“曲线救国”,甚至有的人“走捷径”,那只能另当别论了。
教研室主任常大志也就是玉中的上任校长,就是按部就班成长的这种。这也是金丹县教育系统干部成长的常态。
上午的四节课很快就听完了。张之初的课是安排的第三节。其余三节都是语文教研组的骨干教师上的,叫“示范课”,而张之初的课,叫“汇报课”,所以张之初也是按照师父的指导,上得中规中矩,自由发挥的环节很少。因为像这样的“汇报课”重点不是创新,而是展示学科教学的基本功,特别是新毕业的老师,就是看看你掌控课堂的能力。
下午的讲评会安排在了学校党员活动室。因为语文教研组人数比较多,活动室场地大一点。而且,教研室主任常大志也参加了语文组的讲评,因为他以前也是教语文的。教研室主任参加了,那校长也得来参加了。
两位大佬都来参加了,这搞得张之初有点小紧张了。
前面对“示范课”的讲评,教研员讲得很到位,基本上就是一二三四五,把整堂课的优点罗列出来,然后再稍微的提炼提升甚至延展一下,就变成了实打实的教学经验,也很有示范效应。如果这堂课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也会讲的很委婉。比如,有一个小问题,跟你某某某商榷一下,是不是这样更好等等。好歹都会给上课老师留着颜面。
至于对“汇报课”的点评,那就直接得多。听说隔壁数学组点评的时候,都把那个新老师都给点哭了。可能是女老师,要面子一些,也有可能是教研员讲话过于直接,让人听着太难受了。
等到点评张之初的时候,他立马浑身汗毛一紧,竖起了耳朵。
语文教研员最反感青年教师在课堂上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所以可能比较喜欢张之初中规中矩的这堂课,整个点评虽然没有溢美之词,但基本上就算是肯定和勉励了。
这倒有点出乎张之初的意外。因为他听师父说过,这位教研员对青年老师非常的严厉,经常把他们的课批得一无是处。甚至有一次,那还是他在当副校长的时候,听一位年轻老师的课,听到一半,居然把那个老师赶了下来,自己上去把下半堂课给讲完了。搞得那位老师差点抑郁了。
就在教研员准备结束点评的时候,坐在下面的朱浩斌,居然皮笑肉不笑的插了一句话,说之初老师的课确实上得非常好,好多其他班的学生都想要跑到他的班上去上课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朱浩斌的这一出给整蒙了。特别是坐在台上的校长,脸色异常难看。在这个会上有你插话的份吗?你这是表扬人吗?你这明明是想“捧杀”嘛。
教研员也是一怔,他不清楚作为学校教研组长,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场合来难堪这么个年轻人。但他回头一想,这个点评确实还有“不完整”的地方,但一下子也没想出这堂课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如果不指出个一二三来,不就显得自己评课没水平么?
“整体情况还过得去,就是这个板书,这个字啊,写得太难看了!”可能是觉得这句话分量还不够,又补充道:“字无百日功,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好好的把粉笔字给练一下。三个月后我再来看。如果没有长进,就请你从高中语文的讲台上走下来!”
这最后一句话就有点火药味了。坐在下面的其他老师,除了极个别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哂笑了一下之外,其余的都保持了沉默。
最难受的当然是张之初,如坐针毡,有点无地自容了,恨不得从窗户跳出去了。他的钢笔字写的还行,粉笔字和毛笔字,确实有点拿不出手。
倒是老张老师表情非常的淡定,甚至感觉有点欣慰。她对这位教研员再熟悉不过了。他是她的大师兄,当年在校园里还追求过她呢。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越是对你讲话严厉,说明他越是看好你。当年那个上课上到一半被他赶下台去的老师,他硬是要求那个青年老师每次上自己班的课之前,先去听他的课,连续听了三个月。最后他还把那个青年老师培养成了自己的接班人。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师徒佳话。
倒是校长听到他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我都没讲什么呢,要把张之初“请”下讲台,也是我来“请”的嘛。
校长在最后作总结的时候,也着重的讲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说,现在的青年老师,粉笔字普遍都写得不好,有的甚至连毛笔字都不会写。把字写好,这是教师的基本功。特别是语文老师,字都写不好,又怎么给学生示范呢?所以学校也着手准备组织全校的青年老师进行“三笔字”的强化训练和比赛,“三笔字”不过关,年度评优评先就不会考虑。
校长的这番话,算是回应了教研员,也给足了面子。看似又点了一下张之初,其实是分散了火力,说这是青年教师的普遍问题。既是敲打了张之初,也算是帮其解了围吧。
只是后来校园里面就有传言,说张之初的课,被教研员批的一无是处,要把他赶下高中讲台云云。
这句话被传到张之初的耳朵里,他一笑了之。
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真的苦练了一年的字。倒不是担心教研员真的会把他赶下高中讲台,而是校长的那句话他真的听进去了。
作为老师,首先就是要给学生做好示范。
多年以后,他在台上还经常跟青年教师讲起这个故事,也算是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