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美好时光里,刺槐树一直伴随我成长,春夏秋冬,晨曦日暮,形影相随,不离不弃。郁郁葱葱的刺槐树和其皎白如玉的花串、沁人心脾的幽香,几乎是填满童年快乐的所有缝隙,刺槐树,以及它那独有的花香,镌刻着家乡的模样,家乡的味道,家乡永不磨灭的印记……
说起刺槐树,很多人可能没有印象,因为它太普通了,普通得都忘记它的存在了。小时候在村子周边,遍地都是,随处可见。黑秋秋的树皮像极了老人干裂的皮肤,粗糙,黝黑且缺乏质感,手摸上去触感很差,一不小心还容易碰到毛毛虫(小时候我们叫羊剌子,叮咬后难受无比),给手和胳膊咬几个肿痛的包。这些树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屋前后、池塘边、山坳处,歪歪扭扭的,没几个是笔直的,很容易被老人们劈来当柴烧。可恰恰是如此普通的一个树种,却在我童年记忆中占据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因为想起它,就想起家乡的美好,想起家乡,就不由地想起那些刺槐树,还有那皎白如玉、淡雅幽香的槐树花。
小时候的我,感觉刺槐树和阳光、空气和水一样,随处可见,普通至极。但要是把刺槐树从记忆中剔除甚至抹掉,再让我描述对家乡的印记,童年的回忆时,我竟然茫然无措,无法总结和想象。毫无疑问,刺槐树和家乡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没有刺槐树的家乡不叫家乡,没有刺槐树的生活是不完整的生活。同样如此,记忆中没有刺槐树,是充满遗憾的不完整的记忆。
每天清晨,一睁开眼,跳跃在刺槐树枝丛的鸟儿们就叽叽喳喳的把整个村庄引燃起来了,屋子前后的槐树叶的清香和槐树花的幽香强劲地卷入鼻孔中,瞬间激活全身每个细胞,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无论我们是奔跑在求学的小路上,还是忙碌于田间的沟渠边,抑或是穿梭在浓密的树林间,遍地的刺槐树随处可见,形影相随。白天槐树底下做游戏,掏鸟窝,抓知了,晚上树底下纳凉唠嗑,感觉我自己彷佛是活跃在枝头的那只小鸟,家既是树,树既是家。回过头来一想,那时候对槐树花无感的原因,好比是我们身体的四肢手足,难以割舍,难以离开。也许苏轼的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以形容我们置身于槐树林海而又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的感觉吧,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先有刺槐树然后有了村庄,还是说有了村庄后才有了刺槐树……
春天,当槐树主干变黑枝叶泛绿,且枝头挂满皎白齿牙状或者小黄鸭状的花苞时,我们知道那是槐树唤醒了春天。当浓荫蔽日,一串串雪白的槐树花缀满枝头,清润的风裹挟着淡雅的花香在村前屋后四处流窜时,我们知道那是盛夏来了。当枝干深处结满豆荚状的果实,宛如一条条豇豆般垂挂在枝头时,我们知道那是初秋来到了。当我们看到叶落萧萧,枝头豆荚泛黄且叶刺掉落的时候,我们知道严冬将至。
在众多的槐树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老屋门前的那颗老槐树,峥嵘岁月,饱经沧桑。记不清它是活了多少岁,爷爷曾告诉我是他的爷爷种下的。这颗老槐树的树干需要两人环抱,屹立在屋前池塘边,和池塘对面的古檀树遥相呼应,一个在堰东头,一个在堰西头。小时候经常和发小小冬、表弟助援一起爬上去玩儿,树上树下树周围,几乎是我们儿时娱乐的主战场。记得老槐树底下有几个大石头,基本是大人们吃饭、纳凉和唠嗑的地方,也是我们玩泥巴,弹玻璃球的场地。这个老槐树好像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被二叔给锯倒了,为此我伤心了很久很久。后来在我武汉回来的一个暑假,在老槐树的树坑地方,又种下一颗万年青树苗,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变成参天大树了。
不知为何,随着屋前的老槐树和对面的古檀树倒下后,整个老屋村子前后的刺槐树逐年都在减少,以至于我近几年回到老家时,几乎都看不到刺槐树的踪迹了。这让我难以理解,难以接受,好比是身体的一部分被强行抽走一样,感觉家乡都不完整了,童年的美好已经渐行渐远,永远都回不来了,令我伤心不已。经常流连在坡头屋后,去寻找昔日熟悉的踪迹……
2024年,我因甲癌手术回到老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在给去世的父亲坟头上香的时候,忽然间在他坟头边看到一颗刺槐树,这让我惊喜不已!这个树的树龄大概在2岁左右,一人多高的样子,主干蜿蜒曲折,树叶青翠碧绿,枝干分岔处开了几束槐花,呈鹅黄状,尽管错过了花期,但隐隐飘来阵阵清香卷入鼻中,凑近仔细闻闻,瞬间找到了昔日熟悉的味道,这种典雅幽香,我一生都难以释怀。此时此刻,我非常激动,感慨万分!曾经以为它们远离我而已,没想到它们依然存在,在我父亲坟头边默默的伴随着,守护着,这一刻,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