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午开始砍头,一百多号人,刽子手的刀虽然锋利,但终究还是要洗地,将尸体抬走的,等董林被押上来,日头已经西斜。
昏黄的夕阳落在董林满是血迹的身上,似是给他披上了一层霞衣。
“廪生董林,你可知罪!”
那太阳就在监斩官身后的天空,背对着阳光,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片昏沉的黑暗。
从被抓到押上刑场,董林明显受到了许多折磨,原本魁梧的身躯也变得消瘦,就连跪也跪不稳,还得让差人扶着,但他的脸色却是坚定,面对监斩官的问话,他只是啐了一口:
“狗官!”
监斩官脸色一沉:“好!你不知罪,我便告诉你你犯了什么罪!污蔑圣名、惑乱人心、杀官造反!不论是哪一项,都足够你被千刀万剐!”
董林嗤笑一声:“什么狗屁圣名,他的圣名不是我污蔑的,是他自己败光的!”
“大胆!给咱家割了他的舌头!”
监斩官还未说话,坐在一旁听审,一直都未发话的太监却是勃然大怒,立时拍案而起:
“对这样不忠不孝,白读圣贤书的孽畜还有什么好说的,割了他的舌头,活剐了他!”
左右两边,有差人和大夫上前,捂住董林的嘴,揪出他的舌头,目光望向监斩官,只等他一声令下。
监斩官踌躇了下,看着董林桀骜的眼神,只觉得内心似有一股寒意涌起——若是再让他说下去,还不知有什么惊天之言,于是便扔下令签:
“廪生董林,罪无可恕,应受千刀万剐之刑!”
“行刑!!!”
噗!
那鲜红的舌头被锋利的小刀切断,喷涌而出的血马上有大夫为他敷上药膏止住,并立马朝他嘴里塞入一颗药丸,让他吞下。
董林痛呼一声,却是被差人牢牢抓住,用铁钩和绳索挂在木架上,之前砍头的精壮刽子手已经下场,登台的是一个看着有些衰朽的老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手里捧着红托盘,垫着黄布,上面是形态不一的小巧刀具和一碗水,另一个则捧着黑托盘,垫着红布,上面是一个个瓷白的小盘。
老人将手抚过一个个刀具,在一个如新月般的小刀上停住,拿起,随后一刀划在董林的额头上,奇异的是,仅是这一刀,便将董林额头的肉皮全部割开,像是帘子一样,弯弯垂下,遮住了董林的双眼。
遮住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受凌迟的犯人怨气重,别看他们的眼睛,要遮起来,不然会做噩梦。”
老人低声向两个孩子说了一句,随即换上另一把刀具,扒开董林的胸膛,把刀沾了沾水,一刀剜下一块眼睛大小的肉片,那肉片停在他的刀尖,似乎还在呼吸颤抖,而伤口处,虽见血肉肌理,却没有几滴血液流出。
“第一片。”
老人神色淡然,将肉片放入另一个托盘的瓷盘中。
比起刚才斩县官和大户时的欢呼和雀跃,此时围观人群却是如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望着那咬牙,没有发出叫声的董林,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在心头蔓延。
“第十片!”
董林的胸口已经是血迹斑斑,坑坑洼洼,再好的药也止不住他的血,但他仍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这一幕,就连监斩官也忍不住侧过身去,不敢再看,那太监却是十分不满:“叫啊!为何不叫!”
“不叫如何彰显刑罚威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他按摩呢!”那太监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笑:“去拿药来,这点痛他不叫是吧,那就让他更痛点!”
监斩官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提了一嘴:“若是太痛,可能还没有达到千刀,人便痛死了,到时候可不好交差。”
太监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咱家自有分寸!”
不一会,董林的惨叫声便响彻了整个刑场,但与其说那是痛苦的哀嚎,方泉却觉得那更像不甘的怒吼。
“第一百刀!”
行刑的刽子手老人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毕竟是老了,精力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唱数的声音也不够响亮,希望不要惹得上官不喜:
“小二,你来唱。”
他原准备让大弟子来唱,却见他双股战战,能坚持待在这里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胆量,只能望向二弟子,好在这个二弟子没让他失望:
“第一百一十刀!”
响亮的唱数声在刑场上清晰可闻,甚至震动了来啄食血肉的飞鸟,它们展翅一飞,见没什么动静,骂骂咧咧的叫了几声,又落下来继续吃。
“岳丈,你先走吧。”
围观的人群渐渐稀少,林老爷的脸色也越发苍白,他本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此刻被方泉叫醒,如蒙大赦般:“我去收敛二弟的尸体,贤婿,你......”
方泉摇了摇头:“我就在这看着,看完。”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董林的目光中已有几分敬意。
“你......唉,早点回去,别沾了晦气——记得洗一洗,别冲着了芸儿。”
“......我知道的,岳丈。”
方泉沉默片刻,低声道。
日头逐渐落下,血色的黄昏中,行刑还在继续,围观的人群却越来越少,这种残酷的刑罚已经超过了太多人的承受范围,但也正符合设立这种刑罚的初衷——
一是为了惩戒犯人,二是为了震慑百姓!
凡有敢犯者,皆如此刑!
“第一千刀!”
在木架上挂着的已经不能说是人了,而是一个血葫芦,董林的惨叫也早在六百多刀的时候停止,现在唯有那还在起伏的胸膛和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那老人望向监斩官,监斩官本想点头,让老人给一个痛快,但太监却道:“污蔑圣名、惑乱人心、杀官造反,三件罪名,就应该剜三千刀——你觉得呢,大人?”
监斩官犹豫了一下,再扔下两枚令签:“继续行刑!”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些许骚动,方泉看过去,发现竟是一群书生,他们脸上激愤难掩,有人甚至想冲上台去,却被同伴死死按住。
太监阴恻恻的看向他们,尖声道:“莫非这人群里,还有董林的同党!?”
他立时看向监斩官:“大人,还不将这群乱党抓起来治罪!!”
监斩官看了那群书生一眼,摇摇头,道:“一些酸腐书生罢了,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哼!倒是咱家小人之心了!”太监阴阳怪气道:“但若是里面真有同党,放跑了人,是谁的责任?!”
监斩官无奈,挥了挥手,派人将那群书生押了,却没直接上刑,只是说先押入牢房,待之后再审。
人群霎时寂静下来,方泉叹息一声,感到有些可惜,却在这时,看到那被押走的书生里,竟有秦文亮的身影!
“这家伙怎么也变热血青年了?!”